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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有事没事地去朋友那里泡时间。朋友不知道她心里的故事。每次朋友都非常热情地待她,说欢迎她这么忙的人经常来看她。
看得出朋友和她一样爱着那只花瓶,花瓶从未染上过一粒微尘,朋友坚持不给瓶子里装任何饰物,即便是鲜花,朋友说,配不起。
这就让她那句话永远只能萦回在心里成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现在已经有能力去买一件更贵重的礼物给朋友了。她甚至想过要用昂贵的礼物去换回那只花瓶,但她不能啊。
她再次去看朋友,她和朋友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谈笑。她借故起身取一样东西,然后仿佛是不经意地、重重地拂掉了那只花瓶。
她不记得是怎样走出朋友家的,也不记得朋友都说了些什么。她只看见这一刻的月亮,一轮冷寂的圆月亮,如镜似的悬在中天之上。
她站在一片月亮地里。
她看见自己月光下的影子是那么的落寞与孤单。
她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碎瓷片,就着月光,她看见躺在手心中的那片瓷,像一块残缺的镜子,又像是一团水珠。
她轻轻地唤了声“妈”,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洒满月光的地上。
两个老人
我外公看一盅酒的眼神,一个字形容:贪。准酒鬼这词,送给他,我看合适。
酒醉心里明,这话大概是真的,要不酒醉后摇摇晃晃,站脚不稳的我的外公,怎能准确找到我的学校,站在我的教室门口,直接呼喊我的小名?
渴望有个地洞钻,就是我那会儿看见这样一个外公的心情。羞耻、愤怒、惊惶、厌恶……综合着我的心境。
我的班主任,故意装模作样地问:这是谁的家长啊?请站起来认领!我的羞愤抵到墙角了,我须得快速站起,冲出教室,跑向外面,耳朵依然躲不掉猛追上来的哄笑声,同学哈哈笑,老师呵呵笑,最后只剩下我那沉陷在酒精中的外公嘶哑的、咬字不清的呼喊声:你跑忒快我怎赶得上?你这昧良心的女女,嫌我给你丢脸了!忘了我疼你?
我终于停步,等他。看着他几欲倒地,又歪斜着努力站稳,终于还是扑趴在地上了。大雨过后依然细雨如诉的积水的地面,他不顾泥水,挣扎而起,终归没能把自己撑起来,让我无端联想起朱自清的《父亲》,那个爬在栏杆上难以越过的笨胖的身躯,一样的不雅,难堪。我忍着气,走过去,半拽半拖地把眼前这个瘦小的老头拎起来,让他的重量放到我的一个肩上,驾着的感觉,我一瞬间就懂了。
我努力协调他的醉步,否则还得回到原点上。我现在只能理智些,把他早点带回家,交给我外婆。走出学校操场,是一段煤渣铺成的窄马路,不再积水难行。行人寥落,我庆幸我们别扭的行走没谁在意。
煤渣小路穿过绵延的玉米地,纷披的玉米叶子在雨中像披着蓑衣的人,显出寒冷萧索的样子。现在是中午,若是晚上,走在这样的路上,需要点胆量。我外公也是这么想的吧,反正只要轮到我值周,我晚归走到这条路上,在小路一端的入口,准有外公在等我。知道我放学晚,我外公会多走两里地,等在煤渣路的一端,远远看见一个黑影子,烟袋锅的火星一明一灭,那火星是属于我外公的。
猛然出现心中的这个黑影子在这一刻平息了我心中的恼意,我平定情绪,努力忍受外公的酒气,慢慢地扶着他走上河桥,过了桥,就到家了。我带外公停在桥栏上,托扶着他的手臂,使他无力的双腿得到休息,看着河里翻腾的浑黄的河水,低头看软弱的外公的脸,想,这一刻没我,外公也许会掉进河里淹死。一个念头堵在心中:为什么外公总要喝醉呢?
外公每次进城必要喝醉,每次酒醒后都跟外婆解释:遇见以前店里的老伙计了,哪有不醉的理!
以前外公是开染坊的,在城里,前店后作坊,很是风光了些日子,据说美妾都娶了一个。我有次大胆问外公美妾的往事,心怀了挨耳光的准备,不料他倒洒脱:哪里是妾?是正房!不会生养嘛,才被家里逼迫着休了嘛。
休了前妻的外公娶了方圆几十里闻名的程先生的女儿。程先生的女儿就是我现在的外婆,这会儿她坐在干燥的炕头,见我掮着酒气醺醺的外公回来,一点不抱怨,笑眯眯地:死老头子又喝醉了!进城就喝醉!喝醉就辛苦我女女!外婆赶两步把外公接过去,帮外公换拖鞋抹袜,扶外公躺平,热水袋也暖在外公脚下了。嘱咐都小声,说,睡一觉就好了。女女你也去喝杯水,劳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