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第5/18页)
这就像是一番演说。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猛烈地点头,觉得有一股感激之情。可正是说了这番话的阵内,还没过去十分钟,就已经拿起橡皮在报告上吭哧吭哧地擦了起来,还说:“不管了,这种事应付一下就好,反正少年犯的事都一样,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最后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借小山内那套迂腐之言来说,调查官就是“通达法律的同时,又能将法律搁在一边来和孩子对话的人”。
用阵内的话来说,调查官就是“藏起手枪的牧师”。
虽说如此,眼前的木原父子却着实厉害。冷漠,不说话,就像顽固的艺术家,对我这个正精神不振的人来说,真是强敌。
“你是放学回家途中去书店的?”我问志朗。
志朗的动作有些怪异,听了我的问题,他先是一愣,然后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看着一旁父亲的脸色。
他父亲说道:“这种问题你就老实回答。”
我很不喜欢这种口气。志朗或许是受到了父亲的言辞催促,便答道:“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那家书店就在回家路上,我骑自行车去的。”
志朗还是老样子,窥视着父亲的表情。他眼神飘忽不定,带着一副希望得到什么许可似的表情看着父亲。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心想,志朗太在意他父亲了。于是我将他父亲请到外面去等候,和他单独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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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留在接待室里的只有志朗了。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志朗的表情稍微精神了一点。我稍稍安心,但又提防起他那等在外面的父亲。他父亲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瞪着他,用威胁的口气说了一句:“老实点!”
“你爸爸,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
“那个人?嗯。”
一听到志朗口中说出“那个人”,我的心就沉了下来。不少孩子都会把父母当成陌生人似的,称作“那个人”“那家伙”,甚至会对着父母称“你这家伙”。有时候这固然是单纯出于难为情或者摆架子,但多数时候,这样的称呼是因为孩子和家长之间产生了距离。我曾读过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上面说:“在俄罗斯,父母和孩子之间有不用敬称说话的习惯,如果二人的关系不错也无妨,但若是发生冲突,那就难说了。”而我却认为,正是因为相互不用敬称才会使人发生冲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或导火索,只要一直用不自然的言语,人之间的关系就会超出常态。对人的称呼上能够体现一种力量关系。
“今天你妈妈没来呢。”
“我妈去旅游了。”
“对你妈妈,你称她为妈,而对你爸爸,称他为那个人?”
志朗听了,困窘地耷拉下眉毛,搜索着答案,再次陷入沉默。我又问起他偷窃当天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房门,言辞含糊。这样的对话来回了好几次。
难道说,志朗本来是个喜欢说话的人?虽然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直觉告诉我如此。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他看上去是个能说会道、善于交际、在班里也时常引人注意的孩子。
眼前的他却不怎么说得出话来。他明明一副很想说话的样子,但话到嘴边又开始犹豫。我只能认为是他父亲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而他父亲留下的那句“老实点”正束缚着他。
“志朗,放假的时候你都干些什么?”为了转换气氛,我换了个话题。
志朗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苦恼这个问题是可以回答还是应该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细声细气地答道:“听听爵士乐。”
“哦?听爵士乐啊。”我并不知道听爵士乐在现在的高中生中有多么普及,“你爸爸对此有什么评价?”
“我爸讨厌爵士乐。”志朗小声说道,“每当我听的时候,他就会发怒,关掉音响,说什么听了让人烦。”
只有这一次,志朗将自己的父亲称为“爸”。
“可他却穿着一身运动服。”
“哎?”
“运动服和爵士乐不是谐音嘛,”我说道,“jersey,jazz。”[5]
“武藤先生,你多大了?”志朗一脸认真地问道。
“二十八了。”
“哦。”他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看着我。
“你这是在藐视我吧?”
“不,没有。”
“你把我当成傻瓜了吧?觉得我像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