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第4/18页)
“别给我断言我还会第二次接待他。”我苦着脸说道。
家庭法院调查官处理的案件分为两类:羁押案件和送交案件。羁押案件是指要将少年移送至鉴别所[4]的案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去鉴别所和少年见面。反之,在送交案件中,当事少年依旧住在家中,过着日常的生活。送交案件适用于扒窃和偷盗自行车之类的轻微犯罪。志朗的情况正是送交案件。送交案件中,因为少年犯的不是大事,所以很多情况下都是进行一次面谈,确认事发情况和本人是否反省,再写个报告就算结束。但如果少年的情况令人担忧,或者面谈进行得不顺利,那就要进行后续面谈。
“听我的,拿着吧,以防万一。”到头来,那本文库本硬是被塞到了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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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室装饰着观赏植物和绘画,大概是考虑到不要给少年压迫感和闭塞感。首先,我自报姓名,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大致浏览了一遍由他父亲写的调查问卷。调查问卷上写了志朗和他父母的简历,看上去像个家庭介绍。
志朗父亲的名字和我喜欢的小说家一模一样,连汉字都一样。这并不是个常见的名字,所以我想他一定是按照那个作家的名字起的。于是我试着说道:“有个和您同名的作家呢。”志郎父亲却板着脸答道:“不知道。”我也只好冷冷地回了一句:“啊,这样啊。”
志朗父亲的职业是“饮食店董事长”,看名字是一家有名的连锁店,包括居酒屋和西餐厅,已经在全国开了好多家。“您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吗?”我佩服地问道。对方面无表情地答道:“算是吧。”
“您一定很忙吧。”
“算是吧。”
“您今天请假过来的?”
“算是吧。”
我感到一阵窝火,但还是忍着没表现出来。
“我来确认一下事实。”我读了一遍警察送来的“犯罪事实陈述”,然后问他们是否有误。
其间,志朗一直低着头。
志朗的父亲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志朗。真是令人不快的眼神,我想,这眼神里感觉不到凝视儿子时该有的温暖和慈祥。这是瞪眼,是监视,是冰冷的眼神。
“能告诉我一下……”为了让志朗放松下来,我语气温和地说道,“你是怎么去那家书店的?骑自行车?”
首先从简单的问题开始。用和缓的提问让他们明白,这次面谈不同于警察局的审讯和法庭上的陈述,家庭法院的调查官也不是敌人。让他们抛开恐惧和警惕,一点点取得他们的信任,直到他们敞开真心说话。我们的工作概括起来就是如此。
我找工作的时候看到一本书上这么写:“家庭法院的调查官就是运用心理学和社会学上的技巧,探明未成年人犯罪的原因和机理,在此基础上向法官给出合理的处理建议的犯罪问题专家。”
现在想来,这真是一段看上去既像那么回事又不像那么回事、颇为玄妙的说明。真的是犯罪问题专家吗?我直想摇头。
确实,我们平均每个月要和二十个以上的少年见面谈话,比其他人接触问题少年的机会多得多。但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找到什么犯罪的机理。
调查官的工作无法和医生的工作比灵敏。医生只要看看X光片,观察一下血液检查的结果,就能决定患者的治疗方法。而我们却要揪挠着头发,时常闷闷不乐地决定如何处理少年犯。有时我们还会因为少年们的背叛而失掉自信,就像我这样。
我忽而想起阵内有一次发火的情景。当时,前任主任调查官催促他赶紧把事情了结。“既然是专家,就应该对未成年人犯罪的模式很有经验,不是吗?赶紧把事情给我办完。”主任粗暴地说道。一定是当时持续很久的创纪录酷暑让那位主任烦躁起来。
那个时候,阵内说了这么一番话:
“和孩子们打交道,可不是讲什么心理学或社会学。他们不是统计数据,也不是数学公式、化学公式,不是吗?况且是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独一无二。那种说什么谁像谁的话,我可不敢恭维。我就受不了别人老说我像约翰·列侬。可是,有些调查官常常挂在嘴上的却是‘啊,这孩子是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这和以前处理过的案子是同一个类型’。这样把孩子们嵌进不同的型号里,孩子们会高兴得起来吗?这就像是情人节里所有男同事都得到了巧克力。从喜欢的女孩那里得到巧克力,满心欢喜地打开,却发现是和其他人一样的人情巧克力。这都是一样的悲剧。我们不要悲剧。作为一个调查官,面对孩子,就必须抱着‘他和其他任何人都不相像,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孩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