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与莲(第8/10页)

小区里认识李晟的都知道他家里多了个孩子,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李晟解释说是自家亲戚的孩子,暂时住一段时间。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孩子和李晟长得太像了,但李晟也不惧,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要是有人告,那就去告好了,大不了不当这个官。在外杏子叫他“叔叔”,在家里,她叫他“李爸爸”,虽然是“爸爸”,前面加了个姓,总归有隔膜和疏离,李晟心里在意,但又不那么在意,他知道急不来。

莲子高考结束后填志愿,选报了广州的大学——那是前妻所在的城市。李晟高兴,为莲子办了一场盛大的谢师宴,请来了几乎所有亲朋,甚至托了人给前妻带话,邀请她来参加宴会,她当然没来,但包了一个红包给莲子,红包上写着几个字“给我的女儿李莲子,祝贺你考上大学”,他把红包交给莲子的时候,莲子的脸红了,对着上面的字迹看了多遍。李晟带着她一桌桌挨个敬酒,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敬完所有人,莲子端着酒杯对李晟说:“爸爸,敬你,对不起,谢谢你。”那杯酒不知被施了什么魔法,李晟喝来,只觉得是喝蜜。

整个暑假莲子都在和另外两个同学张罗着环游全国,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李晟有些担心,拦着不让去,哪里知道根本拦不住,莲子留了张字条,半夜偷偷拎着行李箱走了。那年青藏铁路正好开通,她乘着火车,去了西藏,又转道北疆,前前后后在外待了一个月,隔两天给李晟打个电话报平安,回来的时候她的脸晒得黑亮,像颗发亮的豆豉,李晟几乎没有认出来。也许是旅途见闻使人心胸开阔,莲子比以前爱笑,她给李晟和杏子看自己旅行时的照片,一会儿在沙漠里骑骆驼,一会儿在高原上赶牦牛,一会儿又在草原上骑马,她穿着色彩艳丽的民族服饰,恣意地大笑、跳舞——那就是李晟想象中莲子的模样。

“爸爸,伊犁真美,远看草地像无边无际的绿毯子,让人忍不住想躺在上面滚一滚,以后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一次吧。”她说。

李晟听见“我们一家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绵得淌起水,又想起莲子五岁的时候说“喜欢雪,就像喜欢爸爸”,他知道伤口愈合了,尽管用了很长时间,留了伤疤,总算愈合了。

送莲子去学校报到时,李晟带上了杏子,因为杏子没有出过省,也没有坐过飞机,他特意订了三张机票,莲子把靠窗的位子让给了杏子,一路上,杏子扒着窗户往外看云,很欢喜,姐妹俩叽叽喳喳了一路,累的时候互相倚靠着休息。到了广州已经是傍晚,下飞机直奔学校,放下行李,父女三人在大学里逛,杏子和莲子饶有兴致地说着未来,莲子说她大学毕业之后还要准备留学,杏子大声地说想学画画,两个人手拉着手,晚风习习,吹动了她们的裙子和头发,李晟走在她们的后面,听着她们悦耳的声音,注视着她们的背影。

“爸爸,走快一点呀。”莲子转过头来喊。

他快步跟上去,心里想着,原来杏子喜欢画画,原来莲子想要留学,这些他一直不知道。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喧哗都和他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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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子去上了大学,家里就剩下他和杏子。如果认真计较,他花在杏子身上的心血比莲子多,杏子晚来,李晟怕她心里生分,吃的穿的,都是经济条件许可内最好的,给莲子十分,就给杏子二十分,然而她和莲子太不一样了,在她面前他不得不掩盖掉自己的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怎么应付她。他到底还是看着莲子长大的,了解她性情,他知道莲子心里的伤疤在哪里,也知道虽然莲子不会那么亲近他,但也绝对不会远离他。可杏子是别人养大的,回到李晟这里已经十二岁了,早就是个成型的人,她的记忆里填满了李晟未知的东西,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些全都得依靠长久的相处,主动摸索。

杏子不是读书的料子,比莲子差多了,这个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看出来,她的语文数学英语成绩全都一塌糊涂,从老陈那里接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不是不聪敏,只是不喜欢学校的课程,听不进去,李晟干着急,请老师给她补习,没有用,她左耳进右耳出了,心里不知记挂什么。初中升高中前几个月,李晟被班主任叫到学校,班主任气急败坏地把杏子的英语课本丢到他的面前,说,你自己翻翻!李晟翻开,里面用圆珠笔画满了猫猫狗狗和大眼睛的美少女,画得细腻,连动物的毛发都勾勒了,占满了书本的白边处。他翻看的时候,满心惊叹与愉悦,好像亲眼见到上课的时候,杏子埋着头在书上耐心描绘,忘乎所以,连老师走到她身边也没注意——她是真喜欢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