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与莲(第7/10页)
“……”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杏子。”李晟回答。
“你早点把杏子接回来,免得她在那个家待着难受,里外不是人。”
莲子难得说这么多话,李晟又气又笑,拿她没办法,送她去上自习之后,回来的路上顺路去了父母家,找他们商量此事,其实已经不是商量,而是告知,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杏子无论如何都要接回,他欠她的,如果不加倍补偿,余生不得安宁。
父亲果然不同意,临近退休,他越发执拗和小心,他怕别人揪着把柄,李晟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位置不少人盯着,万一被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破了规矩,背地里一搞,容易坏事。
“陈家人就是想要钱,你多给几万块钱,给他点方便就好,干吗这么想不开,非要把那孩子接回来?”父亲用拐杖重重敲着地面,“你这样会害了自己。”
“是可以给钱解决,可我见到她了,就再也放不下她。莲子是你的孙女,杏子也是。”李晟起身就走。
“我只有莲子一个孙女。”父亲把他叫住,咬牙切齿,“你把她接回来我也不会认,千万别把她带到我这里来。”
李晟听了,去意已决,头也没回。
到了去接杏子的日子,李晟到了老陈家。客厅里放着两个行李箱,老陈还在收拾,他们对那八万块钱的事心照不宣,彼此没有作声。杏子穿了一身新,新衣新鞋,披着头发坐在角落,脚边是她的书包,她眼睛红红的,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李晟,立刻又撇开。走的时候,陈家夫妇一直送到巷口,老陈不断叮嘱杏子好好吃饭好好读书,陈家女人一路哭,杏子的表情却木然呆滞,李晟原以为她会不愿意,至少会挣扎一下,却没想到她这么冷静温顺。一直到上车,合上车窗,她都默不作声,开出去好几公里,突然憋不住,放声大哭,一直哭到新家,停不下来,李晟给她递纸巾,她接过去,揩干净了泪痕和鼻涕,用力之大,把脸皮和鼻头都揩红了。
“好了,以后我就是你爸爸了。”李晟说。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杏子小声念了一句,又哭起来,“他让我以后别回去了。”
莲子放学,进门先看见杏子,像只小兽紧盯着另一只小兽。李晟让她打招呼,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径自走到自己房间去了,反锁上门。杏子睡客房,靠着莲子的房间,夜里杏子哭,莲子听得一清二楚,她敲敲墙壁,杏子立刻不哭了,转成低低哑哑的抽泣,就这样好几夜,终于停了——起初的几个月,她们的交流仅止于此,莲子从来不喊“妹妹”,杏子也从来不喊“姐姐”,喊不出口。
一开始,三个人凑在一起,别提多别扭,每天吃完饭后,李晟带她们出门散步,杏子孬在一旁,莲子远远走在前面,李晟则像个移动的木桩夹在中间。到了周末,杏子溜去老陈家,莲子躲在学校上自习,李晟一个人在家,提前过孤寡老人的生活。如果李晟不在家,莲子和杏子也不会说话,不相熟,说话尴尬,她们各自缩在自己的房间,像蜷在洞穴里的小兽,探听着门外的动静,但绝不主动出击。时间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说话也尴尬,李晟强迫莲子周末在家复习,也不放杏子去老陈家,都窝在家,姐妹俩渐渐也能说上几句,不至于冷场,杏子在家里放松许多,她天性还是活泼,有前妻的影子,有时候在家不自觉唱出歌来,家里面有了她,沉闷感少了不少;莲子有时候买书或文具,也给杏子捎上几本,两人站在一起,总算像了姐妹;三个人坐在一块,总算像了家人,只是不亲昵。
杏子回来没多久,赶上春节,李晟的母亲打电话来,让他带着杏子和莲子去过年。李晟问,爸爸还生气吗?母亲回答,早就不气了,可他拉不下脸打这个电话。到了父母家,父亲从头至尾都铁着脸,母亲给莲子夹菜,也不忘给杏子夹,一直夸杏子长得干净漂亮,发红包时,一人一个,先给杏子,再给莲子,然而话里话外,还是透着股小心客套。杏子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也知道自己算是个外人,心里不高兴,什么都露在脸上,噘着嘴不开心,回去的时候,李晟把电话给她,让她给老陈家打个电话,连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知道是故意不接的,她的眼眶立刻红了,小声说“爸爸不要我了”,莲子跑过去搂了搂她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