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与莲(第5/10页)

莲子长得像前妻,相貌偏于妍丽,眉眼尤其长,往鬓梢里走,腿脚也生得长,好好打扮一下,走在路上,能让人多看几眼。但她的整个少女时期,都穿着颜色暗淡、宽松严实的衣服,留着乱蓬蓬的短发,把自己隐蔽在一片浓黑之后,刻意遮挡自己的动人之处。尽管如此,从小到大,还是不少男孩子塞小纸条给她,莲子回家都交给李晟,李晟全都当作女儿成长的纪念物保留起来。

有一次,李晟说:“这些你自己留着吧,放在小铁盒里,长大拿出来看看,会很有意思。”

莲子眼神放空,冷冰冰地说:“这些人懂些什么,才多大,就爱来爱去。再说,我不想做我妈那样的人。”

“你妈是哪样的人?”

“漂亮的坏女人。”她笃定地说。

李晟嚅嚅嘴唇,想说点相反的意见,时间过去这么久,白发已生,愤恨消泯,对人事看得公正多了,看待前妻,也只把她当成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并没有多余的感情色彩。可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自从他在莲子的书桌里找到了前妻的照片之后,知道她的心里,其实另有答案,然而这层答案,他不能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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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于莲子十七岁时,那年她升高三,李晟为了陪读,张罗着在学校旁边寻个房子,连轴跑了数日,也没找到合适的,心力交瘁,接了个陌生来电,还以为是中介,心里没好气,那边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所说的,与房子也没有关系。

那男人说:“是李局长吧?我是老陈,想和你谈谈杏子的事。”

“杏子……?她怎么了?”

“你来一趟,我们见面谈。你明后天有时间吗?请来我家一趟,还是城南老地方,现在这边在拆迁,不好找,你要是找不到我来接你。”

“明天下午。”

“我在家等你。”那男人挂掉了电话。

李晟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心绞痛,在路边蹲了一会儿,起来时,头晕目眩,扶着墙才能向前走。他已经快要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被自己亲手送走,做了别人家的女儿,算一算,那孩子已经十二岁,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模样,又不知道陈家人突然找来是什么缘故。老死不往来是陈家人提的,现在要求见面的也是陈家人,他心里明白,这件事情不会小,只会大。

隔日下午,他穿得正式,衬衫熨得笔挺,打了灰蓝色的领带,特意取了八万块钱的现金。到了城南,凭着印象拐进巷子,却迷了道路,确实如那男人说的,这里变化很大,拆迁如火如荼,尘土飞扬,路边的梧桐树倒下,横在路边,被日头晒得枯焦,陈家人的两层小楼,湮没在这片尘土后。最后是陈家男人出来接。一个光头黑胖子从一处转角走出来,冲着李晟摆手,李晟迎上去,走近了,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陈家男人说:“就叫我老陈。”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现在都当局长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李晟纠正他:“不是局长,是副局长。”

老陈说:“你样子都没怎么变,我都老完了,头发前几年就掉光了,就剩几根白杂毛。”

李晟仔细瞥了几眼老陈,并不记得他以前的模样了,十二年,在个人记忆史中,久远得难以追溯。

老陈的家陈旧了,十几年前的装修过时,白色的墙壁在经年湿气的侵袭下生出霉斑,棕色的天花板吊顶几乎触碰到头顶,那盏怪异巨大的水晶吊灯也蒙上了厚重的灰尘,显出主人曾经的阔气,以及现在的捉襟见肘。陈家女人走出来,匆匆给李晟泡了杯绿茶,又躲回厨房。

“杏子呢?”李晟左右看了看。

“上学去了。”老陈说。

“你在电话里说,要跟我商量杏子的事,是什么事?”

老陈顿了顿说:“以前我说,以后都别来往,是为了杏子好,但是我家里现在遇到难处,水泥厂好几年前就倒闭了,欠了不少钱,这些年都是靠我做点小生意撑着,你也看到,条件不行了,给不了杏子好吃好穿,她在我家不会好。这孩子虽然是抱来的,但从小乖巧听话,最招我疼,我希望她能好好读书考大学,别像我的两个儿子,没有出息。”

“你的两个儿子,现在在哪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