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与莲(第10/10页)

杏子叛逆的那段时间,总是怨李晟当初把她丢给陈家人,为了气他,又喊他“李爸爸”,李晟要发作,但又没处发作,他苦口婆心,明知道自己那些劝解的话,她听不进去,可他还要说,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他已经尽力了,实在不行就丢开手,由她去,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大不了不读书,他养着她,以后早点嫁人,就这么过一辈子。他明白,慌慌张张的青春里,她比他更害怕。

怀孕这件事,是个休止符,终于结束两个人的拉锯战。杏子醒悟到,除了李晟,她无人可以依靠,她拖了好几个月不敢向他说,怕他嫌弃,再一次丢弃她,毕竟爸爸是个那么严肃的人。

李晟把这件事视为父女俩共同面对的难关,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想起老陈来,老陈说他的两个儿子是上辈子带来的讨债鬼。杏子大概是他的讨债鬼,这个本来不该来的孩子、本来已经被丢弃的孩子,又回到他的身边之后,他必须加倍地给予,才能补上彼此心里的空洞,他这么想来,心里才安宁——他甚至不确定这是爱。

“没关系的,杏子。”他对杏子说,“过去就没事了。”

他找了认识的医生,把事情说明,医生又把他带到医院的另一个区域,找另一个女医生,这个区域的墙面都被刷成了粉色,长凳也是粉色,一切都蒙着一层虚幻的粉红色的雾气,科室门口的牌子上写的是“少女救助中心”,护士们对这些事司空见惯,父女俩一走进来她们就知道怎么回事,脸上没有表情,给了几张表格过来,领着杏子去做检查。杏子畏惧,期期艾艾,不肯进手术室,女医生一直拉着她往里去,说,很快、不疼,终于把她拽进那白洞似的房间。

他给莲子打个电话,一算时间,这会莲子正在上班,不好打搅,拨出去的电话立刻挂断。他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椅子的另一端坐着个中年男人,弯腰弓背,头发蓬乱,再一细看,是面贴在墙上的镜子,人原来是不知不觉就老了,不知不觉就被时间的碎雪割得体无完肤,那蜷着的可怜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他累了,坐着也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做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梦,醒来时发现旁边坐了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个电动玩具——一个塑料小人儿正在翻单杠,小人儿翻上去,又落下来,又翻上去,又落下来,挣命似的翻上去,重重跌下来,双手被锢在单杠上,如此往复,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