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六章 故国故人(第4/8页)

“阿拾,留下来,好吗?我可以送你出宫,只要你留在秦国。”公子利恳切地看着我。

我摇头,俯身再拜:“晋国尚有阿拾心中未了之事,待先君落葬,还求公子准归。”

“是未了之事,还是未了之情?”

“确是未了之事。”

“好,你先起来。”公子利轻叹,俯身将我扶了起来,“何事未了?利可否相助?”

相助?一道微光如流星划过我心头。是啊,虽然秦国这些年一直安于西陲,但秦人在列国之中早已编织了一张不逊于天枢的大网。我心心念念要到鲁国去探查药人的线索,殊不知一座巨大的“宝库”此刻就站在我面前。可是——秦人的密报,我这晋国巫士能看吗?

“阿拾确有一不情之请,望公子成全。”我思忖再三,还是伏跪在地说出了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请求。

公子利默默听我说完,俯身将我扶了起来:“起吧!你随我来。”

“公子同意了?”我抬头,丝毫不掩藏自己的惊愕。

“你以为我会拒绝?”

“拾乃晋巫,公子有忌讳也是应该的。”

“你今日才说这话也委实太晚了。你可还记得当年的仲广——那个被你设计死在大荔都城里的叛臣?”

“自然记得。”

“那你再仔细想想,仲广当年只是因为了解秦军东境的布局就必须得死;而你赴晋时,别说东境,秦国全国的布军图你恐怕都能分毫不差地画出来。秦人百年来传递、阅读密报的方法你也都知道。可你见过我派去杀你的人吗?我当初信你,如今怎会吝啬几卷陈年旧闻?”

信我,不杀我……

我怔怔地看着公子利,原来这些年,我除了要谢他的一往情深,还要谢他的不杀之恩。

秦宫之内守卫森严,秦宫之中收藏密报的地方就紧挨在秦伯寝宫的东南角。这是一间只有梁柱、没有隔断的巨大房间,门外有侍卫把守,门内有寺人整理打扫,数不清的高低木架就一排排地陈列在房屋中央。公子利带我推门而入,房中寺人见他来了,即刻都低头退了出去。

“这些都是外面传来的密报?”我随手从身旁的木架上抽出一卷竹简。

“不是,这里放的都是各国收集来的典籍和朝中大臣历年送上来的重要文书。你要看的东西在里面,跟我来。”公子利将我手中的竹简放回原处,带着我又往里走。

秋日的午后,金色的阳光带着飞舞的尘埃从一排排书架的空隙间斜露出来,一明一暗,光影交错,公子利带着我穿行在不可计数的陈书旧简中,我踏着光阶一路向前,竟有种穿梭岁月的感觉。

“和晋国有关的记录都在这里,齐鲁的在那边。”公子利走到一排木架前,指着架上一层层泛黄的竹简对我道,“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不可,公子如今定有如山的政务要处理。”我拒绝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

“新君守孝之期不问国政,我们秦人也是知礼的。”公子利踮脚从我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两卷竹简,一卷自己抖开,另一卷递给了我,“你方才说你的身世或许与晋国范氏有关?”

“嗯。”我点头。

“范氏是晋国望族,和他们有关的记录应该有不少。我先替你按年份理一理,待会儿你再择自己想要的看。”公子利将看过的竹简放在一旁,又伸手从架上另抽了一卷。

“公子孝期不问国政,那入雍吊唁的各国使臣也都回去了吗?”我看着眼前面色憔悴的男人,我知道他很想留下来,也许那座挂满白布的宫殿让他觉得痛苦压抑,也许他想要从我身上偷一段旧日的时光好让自己忘却心中的悲痛和肩上的重担,可我不能让他留下,因为我不能让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成为秦国朝臣们口中蛊惑国君的妖人。

“今日并无安排。”公子利从竹简中抬起眼来,“你不想我在这里陪你?”

“不,阿拾只是好奇,公子平日待叔妫,可也是这样,国事可延,礼法可破?”

公子利见我提及叔妫先是一愣,而后便讪笑着将手中竹简放到了我怀里:“一样的话从别的女人口中说出来就是撒娇邀宠,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成了训诫?好,我走就是了。君父初丧,每天都有一大堆的国事等着我。秦人知礼,但有些礼,君父也一定不希望我死守。这三排木架上的竹简你都可以看看,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