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歌且谣(第7/11页)

“可惜是沈弼之子。”我将脸藏在手臂中,闷声替父亲说出未尽之言。

父亲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既有终身被错付之虞,我自然不敢在邺都久待,翌日一早辞别父母,奔波南下。

此行与我一同被流放东山的,还有北上结党同属“罪人”的偃真。而舜华因在邺都无故旧,便说不如也随我去东山见见名士风流,于是我们三人再次一道,车马粼粼重新上路。

尽管那日父亲的盛怒并非全真,但那竹条鞭笞掌心却是如假包换,且劲道十足。我的手掌肿了许多日,直到经富春渡钱塘江水南下时,依然高耸不下。

此日渡江至半途,烈日忽隐,阴风阵阵,鸦色云彩密布漫天。这天气看起来是暴雨将至,钱塘江上本就风浪急,此刻更是风挟江浪腾飞三丈。云阁舟船虽庞大,却也受不住这样的风浪颠簸。尤其是不惯水性的舜华,扶窗吐了几个时辰,待我回到舱中时,她依然病怏怏靠在软褥上,手执绢帕捂在口角,仍是心肺绞成一团的痛苦之色。

侍女服侍她喝了汤药,又燃了檀香静气安神。

这船晃荡如此,看书写字都是不成的。我百无聊赖地盯着飘动的帷帐半日,听着风声浪声,忽莫名想起北方晴空那双古怪绿眸——自那日襄城分别,南下一路竟未再生枝节,这颇让我失望。想那日那人后会有期不甘不愿的口吻,怎么说也没有半途而弃的理由啊?大概他就是个绣花草包,被我随意吓了吓,就没有再追下来的胆子了?

想到此处,未免兴致怏怏。

“谁的箫声?”舜华忽然道。

“箫声?”我回过神,侧耳倾听,确闻得风浪中那一缕悠扬起伏的乐声。

舜华还未恢复元气,却在这飘渺的箫声下缓缓坐直,听了片刻,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些许光彩。

“这乐曲我听过,却是小时候在塞外听到的。”她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十多年了,没想到在江左竟能重逢这样的箫声和这样的曲子。”

我看她好不容易忽略了晕眩之苦,忙顺着话题延展:“十多年前听过的曲子你还记得?”

“自然记得,”舜华笑中略起感伤,“那是最后一次我跟随父亲远游。我清楚记得,那是在柔然王城外的酒肆里,吹箫那个少年和我一般,也是随他父亲远赴塞外游历山川。”

“少年?”

“是啊,”舜华双臂抱膝,眼睛望着远处浸沉久远的欢喜,“我父亲和他父亲言语投机,相见恨晚。他们大人喝酒聊天十分痛快,我和那少年便坐在一旁,我听他吹箫,他看我跳舞。”

我知晓舜华父亲早逝,未逝之前,她父亲顾阚身为鲜卑第一谋臣,也是绝少陪伴她。这段回忆应是她为数不多有父亲相伴的温暖。我微笑道:“那少年是谁?后来你们难道不曾联系?为何不曾再听过这曲子呢?”

舜华神色黯然下来:“后来怎会有联系,那对父子神秘得很,我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晓。”

“怎会如此?”我皱眉,正当困惑时,却觉那箫声愈来愈近,听久了,竟也觉得似曾相识。

我心中一动,掀开帷幔看向不远处,那舟头旗帜飘扬,金丝绣成的兰花飞逸栩栩,正是沈氏的族徽。

还有那孤立舟头的白衣身影,不是沈峥还能是谁?

过了钱塘便是山阴,自山阴而东,不过半日车程即是东山。东山脚下,沈氏和云氏庄园相隔不远,因此一路上云阁车马与沈氏车马结伴而行,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沈峥一下舟即来拜会,即便我父亲和他父亲政见相左、互不待见,然我哥哥云濛和沈峥在东宫却是死党。我北去之前,私底下跟随哥哥混逐于这群东宫俊彦中,与沈峥关系虽不算十分亲热,却也不至于生疏。我下车与他寒暄数句,约好一路同行,彼此言辞十分默契,皆避开了此次离开邺都的缘由。

然而我登上马车时,却瞧见舜华有些失魂落魄。我只以为她方才晕船的痛苦还未消除,便安慰道:“你先闭眼休息一会,我们今晚就能到东山。”

舜华揉着衣角,却并不歇息,踌躇问道:“方才那位是?”

“当朝沈少尉之子,沈峥。”

“沈峥?”舜华红唇轻抿。

她一贯从容淡定,鲜有这般神色显于表面之时。联想到方才舟上她说的箫声和回忆,我略有恍然,问道:“难道他就是十年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