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25/29页)

郗彦并未再回寒园,让离歌领着到了独孤尚的书房,入室找了几卷医书,自叠叠书架阴影间走出时,室外日渐高升、天已大亮。

书房一侧墙壁上悬挂着漠北疆域图,他抱着书简立在地图前,观望良久。等房外忽起一阵脚步声时,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只见独孤尚与贺兰柬已联袂而至,至门外看到他在,不免都是一怔。

“彦公子。”贺兰柬昨日深夜方从城外军营回来,此刻才见郗彦,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只觉眼前的少年比之当年,愈见清雅俊美,的确是异于常人的风姿。心中感慰的同时,又想起江左一脉与独孤一族殊途同归的命运,不禁暗自叹息,目光望过去时,渐含几分怜悯。

郗彦只当不察,看着独孤尚。他深知昨夜独孤尚为救自己已耗尽了精力,但此刻见到他,眉宇冷峻依旧,面容平静如常,竟无任何疲倦之态,生中顿生疑惑,上前一步待要细察他的神色,独孤尚却侧身走开,微笑着道:“你素来足智多谋,既已来了,也为我想想主意吧。”

他显然是逃避着什么,转身急去书案,衣袂生风。清寒冷香隐杂酒气,淡然一缕,并不深浓。郗彦默然站在原地,望了他片刻,走去下首案旁,静静坐下。

原来便在方才云濛离开前庭来找郗彦的一刻,贺兰柬收到第二封斥候急报。阿那纥在柔然女帝的营中逗留不过半个时辰,寅时就回到柯伦河北岸的营寨。卯时三刻,下令拔营退后二十里。前方斥候诧异于敌军举动,潜入深山登高远眺,方才发觉,阿那纥亲提一支骑兵,已在夜色下悄然疾往西北。行踪诡秘,且率众而去的军队不下万人,斥候难辨他的意图,忙急信报与云中知晓。

兵戈相对,相鏖数日,如今却忽然退避二十里,且兵进西北,贺兰柬未曾多思,便知柔然人想要绕过赤岩山,自青鹘草原背袭云中。若当真让柔然人此计得逞,云中城将被两面合围,到时鲜卑军队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据城而战,行动受限,兼之兵力悬殊,如此,唯余死路一条。

“绝不能让阿那纥安过青鹘草原,”贺兰柬望着地图道,“柔然此次行军,需绕过赤岩山、岐原山两大山脉,赶至青鹘草原,最快也需一天一夜。如今我军兵寡,对阿那纥此行唯有智得,不可力敌,以免损伤过多,更免大挫士气。”

独孤尚道:“若要智得,唯有出其不意,于半途埋伏偷袭。”他沉吟一刻,自地图上收回目光,看向贺兰柬,“柬叔一向对漠北地势了然于胸,应该知道阿那纥西进的路上,何处地势易藏伏兵。”

贺兰柬想了想,道:“岐原山硖石涧。”

独孤尚点点头:“我这便回军营,让轩领石勒、狼跋率军去岐原山半途拦截。”

贺兰柬疑惑:“少主为何不亲自去?”

“我另有要去的地方。”独孤尚站起身,待要走时,室中一直沉默的郗彦亦起身相随,清风一般,淡然安静,行在他身侧。

“阿彦,”独孤尚无奈止步,双眉微皱,“我是要去军营。你伤势未好,不可操劳,留在王府歇着。”

郗彦神色淡冷,双眸盯着他,忽然一笑。

“你的伤也未好,你留下。”他张了张唇,无声道。

独孤尚脸色微变。郗彦将捏在手里的藤纸递给他,不由他再劝阻,转过身,先他一步出府,跃上坐骑,扬鞭甩下。阳光下青衣淡渺,翩然如惊鸿远去。

独孤尚垂眸,望见纸上的字,一时愣住。

“那药能致命,不可依赖。昨夜你必不曾合眼,若现在再不休憩,晚上奇袭敌营何人能领军?先休息一日,军中诸事我会为你安排妥当。”

暮色潇潇,独孤尚立于梅林间,望着远处的古旧庭院,晚霞下蔷薇色泽鲜丽,微风中花朵轻颤,翩跹艳美,透着无尽的诱惑。

他咬着牙,手指紧紧攥住身旁树枝。胸间隐痛,全身乏力,还有脑海中愈发叫嚣疯狂的急躁和焦灼,都在蛊惑着他、促使着他,令他茫乱,令他不由自主地便想着,再度跨入那座庭院里,吞下那粒药丸。

他竭力忍耐,想要决绝转身。然而刚动一动,便觉周身筋脉间已渐渐生出无数嗜血的幼虫,钻入他的骨髓,吞噬他的血液,仿佛灵魂正坠入无尽的深渊,折磨着他不断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