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23/29页)

“我自有分寸,”独孤尚自药箱中取出银针灼火,不耐皱眉,“你先出去。”

离歌还欲再劝,但看独孤尚肃冷下去的神色,却又不敢多说,只得心中暗自叹着气,退出门外,不安地等待。

此夜中秋,兼之雨后,圆月当空的夜色甚为清朗,银光如练披泄满庭。阶下千竿翠竹更在秋风下瑟瑟晃动,叶飞簌簌,流光如波。

庭间等候的诸人却无心眼前美景,焦躁不安地熬到半夜,却还不闻内室传来任何动静。钟晔按捺不住,站起身,正要悄悄拉开窗纱张望,只听门扇一响,却是独孤尚走了出来。

“阿彦如何了?”云濛忙上前问道。

独孤尚唇角微扬,轻道:“姑父放心,阿彦已经醒过来了,寒气也暂时褪下了。”

“那就好,”云濛长舒一口气,又望着月色下眼前少年苍白得已透出青灰色的面容,暗吃一惊,“尚儿,你的脸色……是不是为救阿彦耗费了太多精力?”

“有些累,休息一下便好了,”独孤尚避开他担忧的目光,“姑父,我另有事处理,先走一步。”言罢不等云濛再语,匆匆揖礼,转身疾步离开。

云濛默然目送他远去,望着他转过廊檐时发颤的步伐,心绪渐渐下沉。

独孤尚急于逃出云濛的视线,当墙壁遮住他身影的一刻,心神松懈,脚下乏力失控,险些跌倒。离歌一直紧跟他身后,此时忙将他扶住。两人才站稳,独孤尚一阵剧烈的咳嗽,暗红的血丝沿着唇角不断滴落,身体虚软靠着墙壁,手指紧紧按住似要碎裂的胸口。

“少主……”离歌担心之下,语中已有哭声。

“我没事。你也不许到外面张扬!”独孤尚喘出口气,慢慢掰开离歌扶住自己的手指,脚步趔趄却很急,朝前面一片枯竭的梅林走去,“不许跟来。”

他的声音虽微弱,然言词间意味冷厉。离歌心中虽甚是忧忡,此刻却只能呆在原地,望着他背影消失在那片梅林里。

梅树间庭院古旧,夜色下爬出墙头的野蔷薇花开正盛。独孤尚颤抖着手解开门锁,踉跄走向左侧的池馆,刚入馆中,脚下却被上行的玉阶绊倒,一时伏在地上,再无力爬起,只慢慢挪动着身子,靠向墙侧的木架。

月光透门而入,映照着木架里侧摆放的一个银色琉璃瓶,流泽清冷刺人。他伸长手臂,费力取下琉璃瓶,倒出里面的药丸。

“此瓶之中,是治命之药,亦是致命之药。”

五年前的那一夜,父亲教授医术时,神情凝重,这般叮嘱自己。

想起当时自己的无动于衷,只是漫不经心应承了父亲,却全然不知生死之隔的绝望无奈,那样天真纯粹。自己现在回头再看,却如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扯起唇边微微一笑,月色如水,落在他惨淡的面容上,辨不出悲哀痛恨。盯着掌中药丸望了半晌,他终于闭上眼眸,慢慢将药送入唇间。

致命之药——

他的眼前,渐渐生出晕眩。仿佛无数银光在面前扩散,柔和的光晕间,有飞鹰拍翅而至,蓝羽绯爪,褐红色的眼珠,俨然是一月未见踪影的画眉。

它缓缓飞落,停在他的胸口。头窝在他的衣襟间,不住摩挲。

“你回来了?”他柔声开口,抚摸着它的羽毛,微笑着道,“我不是她,你何必向我撒娇?”

画眉仰首,褐红色的眼眸静静望着他,眸间似有凄楚,却又无法言喻,哀怨而鸣,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狠狠啄起自己的羽翼来。

“我知道,”独孤尚轻轻道,“你去过江左,却没有再找到她,是不是?”他笑了笑道,“我不怪你,就算我现在自己去,也不一定能找到她。”

花梨鹰听不懂他的言语,却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空怅,一时有感,怔怔发呆。过得一刻,又似想起什么,将左爪高举,露出紧攥的紫色绸带。

独孤尚望着那根紫带,良久,才伸手接过。

“多谢你。”他微哑着声音道。握着绸带,一圈一圈,系在手腕上。“我累了,你陪我睡一会?”他摸了摸怀中飞鹰的脑袋,缓缓阖上眼眸。

画眉却并不安分,轻轻呜鸣,仿若生离死别之际的凄楚啼哭。

独孤尚沉默,感受着不断浸湿胸前的黏稠液体,放在飞鹰羽翼上的手指慢慢僵冷。再过半晌,胸前的那抹温热终究凉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