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26/29页)

罢了吧。

他想起在桑乾听闻血染马邑的悲伤,想起雁门城楼上得知父母双亡的绝望,想起得知云憬逝去的不忍,想起夭绍至今未醒的心怜,诸感交杂,几欲疯狂,手指狠狠一握,折断的枝木刺入他的掌心,鲜血淋漓。

痛楚之下狂乱不减,反而更深。他再也控制不住,闯入庭院,走入池馆取下琉璃瓶,倒出药丸。

“最后一次。”他在迷乱中恨恨咬牙,隐生的一抹懊恼沉没于翻涌而至的欲望下,张口吞下药丸,靠着墙壁,不断喘息。

“你吃什么?”高大的人影伫在门外,一贯悲悯的声音在灼心的忧虑下不再纯净,红尘喜怒杂于其间,再也无法淡然。

“师父?”独孤尚望着暮霭下飘然而至的雪白僧袍,微有讶异。一时气息未稳,只努力忍着眼前渐生的晕眩,口齿不清道:“你……何时回来的?”话音落下,胸前却突然一阵火燎般的疼痛,支撑不住,身子倚着墙壁渐渐滑倒。

“善哉。”竺深轻轻而叹,将他抱起,疾步赶往前庭。

贺兰柬正在堂上等独孤尚同去军营,见到竺深带着他这般到来,怔在当地。竺深望见他,脚下亦是一滞。两人目光相对,电光火石间,往事瞬间明了。贺兰柬下意识按住胸前的伤口,笑了笑:“总算和大师再见面了。”

竺深目光低垂,不言其他,只将独孤尚放在榻上,吩咐贺兰柬:“他吃了寒食散,快取温酒来。”

“什么!”贺兰柬凛然一惊,望着陷入昏迷、脸色通红的独孤尚,愣了片刻,才重重一跺脚,转身急急离去。不一刻,捧着温酒回来,灌入独孤尚口中,等他面色渐冷,方才透出口气。

“他怎么会沉迷上那害人的东西?”

竺深松开独孤尚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想是为谁疗伤,尚儿运力过甚,筋脉皆损,一时半刻恢复不了,当前鲜卑诸事又这般紧急,只能用此下策了。”

贺兰柬忧心忡忡:“可我听说,但凡吃了这种药散的人,大多戒不了。”

竺深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他不是常人,他能做到。”

此言过后,堂上一时沉寂。竺深站起身,面对贺兰柬,才要开口,贺兰柬已道:“大师道法精深,必超然尘世外,牵挂纠葛、悲欢离合,都是我们凡人的事,与你并无干系。”

竺深容色祥静,望着他片刻,轻轻颔首,不再多说,背负起独孤尚,自去内庭。

独孤尚如今昏沉不醒,深夜偷袭敌营再无合适领将。贺兰柬唯恐郗彦独在军营难以应对,带着贺兰无忧正要出府赶往军营,却见东北方向灯火忽盛,夜风掠过耳侧,隐隐传来铁甲铮铮、刀剑铿锵之音,不需仔细辨觉,便知是兵动的阵势。

贺兰柬念光飞转,惊出一额冷汗,忙骑上马背,疾往城外。

翻越过一座矮丘,暗夜下视线逐渐开朗纵阔。苍原间劲风冲背,吹得他病弱的身躯如枯草飘摇。他勒紧缰绳,望着远处草原上铺天盖地、红烟撩腾的火束,僵愣好一会,等恍过神时,却也正是魂飞魄散虚软之际。

“叔父……”贺兰无忧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只觉夜下冷月无声,正衬着那些杀气腾腾、潮流般淌过柯伦水的铁甲寒光是怎样的狰狞可怖。他紧随贺兰柬身侧,颤声道:“叔父,这么多、这么多柔然人,怎么办……”

贺兰柬闭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心神,待要赶往营中,前方一骑飞冲而来,至他身前停下,马上士兵气喘吁吁道:“贺兰将军,柔然大举来袭,拓拔少将军方才飞鹰传信回来,说岐原山下并未等到阿那纥。”

调虎离山之计!贺兰柬恨得舌根啖腥,想起拓拔轩前往岐原山截断阿那纥乃是自己的主意,胸口更似被闷锤重击,心头一恸,张口便吐出鲜血来。

“叔父!”无忧惊恐叫道。

“没事。”贺兰柬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你速回城中,让乞伏族老禁闭城门。再击鼓敲钟,齐结城中所有族人,各持利器严阵以待。”言罢也不顾原地兜转着马的贺兰无忧听没听清,挥下马鞭,与那位士兵迅速赶往军营。

贺兰柬至营前才发现,军中将士并未出现自己想象中的慌乱。除却拓拔轩带走的一万骑兵外,剩余的两万将士从容进出营寨,正有条不紊地部署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