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云篪易成,孤心难断(第5/9页)

贺兰柬温和一笑,道:“这是叔父闯下的祸,将致主公毕生大憾。别人或许可装糊涂充耳不闻,叔父却不能不力图弥补。只不过叔父在儿女情事上却也是经验浅显,难得良谋。如今看来,江左的那个郡主和我们主公是缘分日薄,再不可强求啦。”

无忧似懂非懂,眨着眼看他半晌,又低头瞧了瞧怀里的鹰:“那这只鹰,叔父还要送给主公吗?”

贺兰柬伸手温柔地摸了摸花梨鹰湛蓝的羽翼,笑了一笑,不置是否。

此地诸事已了,贺兰柬环顾室中片刻,狠了狠心,携无忧前往前庭。庄园前商之随侍皆在,离歌也不曾离开,唯独不见商之踪影。贺兰柬于堂上等候一个时辰,苦守不去。离歌恐夜色渐深、风露渐重,贺兰柬路上将多有不便,遂请贺兰柬登车启程。

贺兰柬长叹一声,夹紧狐裘,下阶登车时,于夜风中回首一顾,无意望见圆月之下,天梯山雪峰莹煌,那修长的身影正孤立在高处,黑绫衣袍于劲风的牵扯下飞扬若烈焰,夜色下华色夺目,难以逼视。虽距离甚远难见彼此面容,然主仆之间临别牵绊的不舍之情,贺兰柬却感受得分明。眸中微微一热,贺兰柬转身将无忧怀中的花梨鹰抱了过来,轻触它的羽毛,柔声道:“去吧。”

花梨鹰搏击双翅,受月色洒落的银光沾染,彩翼如锦练,惊空飞掠,落至山峰高处那人面前。

见那人将花梨鹰揽入怀中,贺兰柬露出微笑,俊秀消瘦的面庞透出几分神采来,车檐下深揖一礼,高声道:“主公保重。”转入车中,眼前却忽然一黑,眩晕之间,身体轰然倒下。

随后入车的无忧吃了一惊,正待呼叫,却被贺兰柬攥住了手腕:“不可张扬!”

无忧怔住不动,片刻,才醒悟过来,语中已有泣声:“叔父?”

“无须惊忧,我没事。”贺兰柬轻声安慰他,闭着眼眸,昏昏沉沉间只欲睡去。“尽快上路吧。”他叹了口气,但觉耳边一时万籁俱寂,独剩下自己这句话语,轻飘入耳,饮憾无尽。

(二)

子时已过,皓月皎皎。陇右至狄道山岭嵬崛,西风横穿戈壁,吹得漫山漫野树木狂舞,夜色下阴影狰狞,有如活物。山岭下扎陈如林的营寨此刻光火暗淡,雪白的军帐笼罩在沉沉峰翳下,尤显静肃。

石勒巡视过诸营,又察过诸道防哨,但觉无事,方返中军。行辕前摘了罩面头盔,一股长风凛冽入怀,将满腔愁虑瞬间拂散。他正待下马,夜色深处却骤闻骏马嘶鸣,铁蹄踏踏,直奔此处。

“是主公!”身旁副将目光敏锐,望着远处火把飘闪下为首那人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黑绫大氅,笑道,“主公能连夜回营,想必贺兰将军身体已无大碍。”

石勒却无此侥幸的念头,一时静默,望了望远方飞扬的烟尘,忽跃下马背,自回营帐。

“石将军?”副将愣住,正费神思量之际,烈焰马惊如闪电,已至辕门前。马上之人黑袍翻飞,肩绣的金色苍鹰展翅流光,暗夜下格外醒目。

众人忙单膝跪地,商之目光一扫诸人,笑道:“诸位还未休息?”

副将禀道:“属下等刚随石将军巡营回来。”

“如此。”商之目光略抬,朝行辕内望了眼,下马将缰辔交给随后赶上的随侍,未让任何人跟随,孤身前往帅帐。

帅帐前已有人等候,石勒锁甲换去,一身便袍,躬身道:“主公。”

商之抿唇不言,石勒不敢抬头,只觉有两道静深的目光停留自己身上,愈是声色不动,愈是令人难熬。

“进来吧。”清冷的话语入耳,黑绫掠过眼前,飘然入帐。

石勒原地轻透一口气,这才跟随着掀帘而入。商之于帐侧褪下大氅,藏匿臂弯下的花梨鹰探出头来,绯红的眸子暗燃血火,四处张望几下,忽扑簌双翅飞去了云母屏风上。

“这是?”石勒见帐中突然多出只花梨鹰,不免一怔。

“柬叔留给我的,”商之见画眉望着石勒略有避缩,摇头微微一笑,“似乎有些怕生呢。这可不好。”

石勒却不知画眉的胆怯,盯着它细看几眼,不禁喃喃着道:“这鹰……”

“是画眉。”商之淡言说罢,将视线从画眉身上移开,坐至帅案后,取过案上堆积的密报阅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