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云篪易成,孤心难断(第4/9页)

商之摇头道:“华伯父久居相位,执掌中枢,最善斡旋诸方、稳定时局,有他坐镇后方,才断我无尽后忧。”他看着贺兰柬叹息道,“柬叔这是千方百计地不愿静心养病,非要揽一事在怀。此条不可行。至于与我商讨兵锋所向之人,我心中自有计较。”

“如此……”眼下任何请缨之路皆被商之封死,贺兰柬苦不堪言,长叹低头,自怀中摸出一卷锦书,双手呈与商之,“这是我这几日朝夕思虑写罢的檄文,主公看当下时机,是否可一用。”

商之将帛书接过,转身坐回案后,于灯火下慢慢阅览。

贺兰柬耐心恭候一侧,直到商之放下帛书,才问道:“主公以为如何?”

商之道:“柬叔常有先见之明,看来轩大胜早已在你意料之中。他的求援我是必应的,胜仗不易,要冲难得,不能自灭鲜卑将士新胜之威。只不过是否由我带兵南下,又该是何时南下,确实是需慎思多虑的事。”

他话语略住,思忖一番,才接着道:“当日无论是被逼北上,还是破西凉重围,都是自解危局,尚未公然称逆。而今日若贸然引兵攻幽州,不仅是挑衅司马氏正朔之统,更会引起天下大难,如若筹备不周,必被北朝臣民戳脊骂背视为不臣贼寇、狼子野心。如此,天下黎民万万众,都将以我为敌。”说罢,他再看了眼帛书上笔墨浓重处,慢慢道,“柬叔此文固然是辞章犀利,文采华茂,虽历数司马皇室之过、乌桓贵族之失,但檄文中所书罪孽,却多数非司马豫所为……”

贺兰柬细味他言语中隐约的哀怅念旧之意,急道:“对那个皇帝,主公难道还有顾念之心?”

商之不言,双目微垂,浓密的眼睫遮掩下的黑瞳沉如深渊,最后一丝恻隐落入其中,难成起伏。他闭了闭眼眸,须臾静默,启唇道:“柬叔放心,此檄文我会命人今夜发出。以云阁遍及天下重镇之利,想来不日便可风传诸州。”

贺兰柬连连点头,感慰道:“正该如此。”

商之将帛书收入袖中,起身将行,却见贺兰柬仍笔直跪在原处,不由蹙眉:“柬叔还有何言?”

贺兰柬缓缓道:“主公见谅,属下将谏的最后一事,事关明嘉郡主。”

“夭绍?”商之略怔,嘴里念出那两个字时更是茫然顿生,令他对着烛火失神顷刻,才漠然道,“你想说什么?”

贺兰柬长吸一口气,道:“属下斗胆,请主公即日谴使臣南下行聘。”

“行聘?”商之语意绵长,纵想竭力忍住心绪涌动,然脸色却还是抑不住地孤冷下来,俊颜似雪,烛光下微微一笑,竟有万冰同碎之寒,“族老之意,是要我向谁提亲?”

贺兰柬知他盛怒已藏,却依旧面不改色道:“谢明嘉既为主公红颜知己,又是东朝高门晋陵谢氏之女,且此女身兼萧氏皇族血脉,尊为郡主。主公若得娶郡主,既得东朝后援,也不必再与谢太傅博尽心机周旋下去,除此之外,以谢氏在南北汉人士族中的威望,更可收揽天下士子之心。一举数得,为何不为?”

“荒唐!”商之厉喝,面色青白,盯着贺兰柬道,“看来贺兰族老恃功反噬之心日盛一日,非要置我于无情无义、背负兄弟、无颜相对之地?”

“除了兄弟之情,难道主公心中就了无遗憾,就能再无牵挂而不神伤?”贺兰柬低叹一声,轻轻道,“当日主公如何才取得那一块血苍玉,想来也没有和郡主解释吧?”

“我凭什么要和她解释?”商之冷笑,“血苍玉是为救阿彦,与她何干?看来我决意未错,贺兰族老年迈昏聩,如留你继续在军中,不是处处掣肘我,还能是什么?”至此已忍无可忍,振袍出门,再不顾贺兰柬一眼。

谈话到最后演变成这般不欢而散的局面,贺兰柬纵早已有所准备,却也难免心中怅然,且方才一番长谈着实耗损精力,一时气息紊乱,扶着墙壁重重咳嗽。他费力起身,转过头,但见帷帐下有人静立。

无忧黑衣若魅,站在帷帐阴影下,怀中抱着一只蓝羽红眸的花梨鹰,静静看着贺兰柬,小脸上满是忧色。

“小无忧何时也有忧愁了?”贺兰柬微笑,望着他怀里的花梨鹰,“画眉已调教好了吗?”

无忧点点头,这才从阴翳中走出来,至贺兰柬身前,低声问道:“叔父临行在即,为何还要激得主公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