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中国王子(第8/16页)
梅尔顿似乎读出了神父的心思:“我的演说完了,轮到您了,神父。”
神父微微颔首,与梅尔顿眉飞色舞的神情形成反照的是,他的表情很凝重。
“我并没有发现什么新东西。”他说,“相反,这几十年来一直困挠我的问题反而更扑朔迷离了。我20岁时在本镇教堂担任见习牧师时,与约翰有过数面之缘。那时他大概50岁,头发已经全白了,但他英俊的面容却像是被封存在松脂里,凝固在年轻时的模样。他的皮肤黄得可怕,但绝非人们传言的传染病。他的确与一般的基督徒不一样,我不是指他对待宗教的态度,而是指他奇怪的方式。有一天,礼拜做完了,约翰一个人坐在教堂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人们早已习惯他奇特的行为,所以我没有去打搅他。当我合上圣经准备离开时,他叫住了我。
‘你看到那了吗?’他指着穹顶。
‘您是指圣母玛丽亚?’我问。
‘不是,是那旁边的装饰图案。’他指着圣母像旁边用金箔与蓝色马赛克镶嵌的几何图案。
我奇怪了。几百年来一直是这样的图案,即使中间曾历经翻修,那些中古的图案却一直得以保留。得承认这种图案与其他地方的教堂图案有些不一样,但我仍旧不解他何以对此这样感兴趣,有时候甚至在教堂里坐上一整天。
‘你不觉得那不对劲吗?’
我摇摇头。
‘首先,那不对称。’他自言自语。
‘很多图案都不对称。’我说。
‘没错,可是,它在不对称之中却又流现出一种韵律之美。你能理解这种美吗?小伙子。’
我沉默着,我想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而已,任何试图去理清他思路的头脑都是多余的。
‘你能的。’他说,‘就像一个不识字者也能欣赏花体书法。’
我点点头说:‘婴儿也能随音乐手舞足蹈呢。’
他眼里的光陡然亮了许多,就像是灯芯草被拨得更长了些。
‘真不错,小伙子。这就是音乐。只是,它还有缺陷。所以它在尾声位置就显得杂沓。’他指向穹顶的边缘部位。
起初听到他的‘音乐’说我挺吃惊的,但他说到图形的变化,这的确又是显而易见的。在那儿,图案的结构的确较穹顶的中央有所不同,视觉上有些零乱。我说不出零乱的原因,那纯粹是一种直观上的感觉。
见我若有所悟,他霜冻了似的脸稍稍舒展:‘为什么会这样呢?’
像是知道我答不上来,他接着说:‘因为那是古凯尔特人的音乐。它采用的是一种粗陋的五度音阶。用这种音律来演奏,在乐曲的开头,还是和谐的,但那仅是一种近似的和谐。随着演奏的进行,误差将会积累得更多,到了后面,它将导致杂音纷呈,甚至混沌……’
‘等等,先生,您是说这是古凯尔特人的乐谱?如果说这是一种奇怪的记谱符号,我尚能理解,可是演奏的误差怎么能积累呢?就像一个吉它手弹错了一个音,这个音符并不会在琴弦上停留,第二个音符不会叠加在第一个音符之上。’
他说:‘这不是简单的乐谱,而是一种用平面几何形式表达的音乐。’或许是觉得再解释也是对牛弹琴,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兀自点点头说:‘也许,我该用东方的音律来对宗教的音乐进行改革了。’说完他把手压在我的手臂上,吃力地直起腰,离开了教堂。留给我一个盘桓心头二十年的谜团。
直到今天,我才恍然明白,他说的平面几何形式的音乐是指什么。如果古凯尔特人的确是用声音形态学的方法创造了那些图案、甚至巨石阵,那么频率的微小差别的确会导致混乱,因为误差累积在随声波振动的沙粒之中。但是他说的东方的音律又是指什么呢?
这城堡之中,东方的元素随处可见,园林、回廊、云雷纹,可以看出约翰深受东方文化的影响。过去二十年来我阅读了大量东方典籍,企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但古代中国并没有什么领先于欧洲的发现。到是有一个叫邵雍的人写的书里,言语不详地提到一个与古埃及荷鲁斯图案相似的倍分叉演化过程,他认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的树状演化是先天的,是宇宙的本质。
这种思想带给我的启发是,复杂的图形比如麦田图案可能是由简单的规则生成的。而那整体中透出的韵律不正是一种周期律的体现么?上帝赐予人类的音符是如此之少,但从屈指可数的几个音符所产生的乐曲却又是千变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