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中国王子(第4/16页)
神父一愣,随即又坦然地一笑:“是的。”
梅尔顿似笑非笑地说:“为何您对那么久远的事情还能记得那么多细节呢?”
一个高坎把那些假寐的乘客震得睁开眼来,众人火热的目光把神父笼罩了。
“那是我童年最好的伙伴。”神父一字一顿说,他的表情平静如初,但谁都能看出梅尔顿的刨根问底勾起了他伤心的回忆。
夫人严厉地横了梅尔顿一眼,年轻人脸一红,再不吱声了。
三
当马车驶进渡鸦城堡,大家觉得自己像从一幅色彩饱满的油画驶进一幅阴沉的碳笔素描。峭然挺立的高堡由规则不一的墨绿色巨石累就,即使在这艳阳高照的初夏,爬满绿藤、青苔的外墙也像一块生铁那样散发着侵人的寒意。四座锥形塔楼就像是远古植物一样向天空生长,而古堡的主体却又是棱角分明的哥特风格,窗户又窄又小。在城堡巨大的阴影里,空气似乎也湿冷了,甚至还可以闻到黏糊糊的鱼腥味。
“这后面有一条湍急的小河。”神父带领大家绕到城堡的侧翼,原本寂静的夏午变得喧嚣起来,一座水坝横跨在小河之上,河面并不宽,地势也并不陡峭,但水流异常的湍急,这不禁让人疑心河面下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漏斗。河堤旁一架水车像巨人那样挥舞着手臂,它的轴承是黑色的铸铁锻造的,绞链的末端固定在河岸上一座木屋子里。
“那人是谁?”夫人指向一个在河岸边的菜地里弯着腰的人,在水车庞大的影子衬映下,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堂吉诃德的仆人桑丘。当众人向他走近时,那人也直起身来,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身材很高大,扛起一个大口袋丝毫不费力。当夫人路过他时,夫人的脸色都变了。那人就像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一样丑陋,小说家对他即使不着一墨也能让人过目不望,更奇怪的是他表情的木讷、冷漠。
“我发誓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夫人说。
“太奇怪了,我们这群外乡人在他眼里就像是透明的影子。”西摩望着那个莽汉的背影,摇摇头。
“他就是莫里斯。”神父淡淡地解释道,“莫里斯从不与任何人交流,包括表情。要让莫里斯家族开口,比撬开这紧密咬合的巨石还难。”
众人跟随莫里斯的脚步拾级而上,很奇怪的是,当他们穿过城堡的铁门时,并没有任何阻力。城堡里除了前面那个钝重的身影,空无一人。
“五十年过去了,约翰活着吗?”夫人四下打量这东方园林式庭院,自言自语。她不大的声音在这圆形的庭院里嗡嗡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好像有一架无形的麦克风伸到了她的嘴边。夫人自己也吃了一惊,她转动身子,并没发现一丝异样。
“这,这怎么回事?”话一出口,她立即明白了,因为在她说话的时候,脚步无意中踏出圆形庭院的中心,说话声随即衰减,恢复成了自然音,为了验证这一发现,她往刚才位置一站,轻咳一声,整个院子都在回响这个咳声。
“这定然是用到了声音的反射共振原理。”梅尔顿转向西摩,“音乐家先生,您能解释一下吗?”
西摩耸耸肩说:“真正的钢琴家是不会亲手调试一架钢琴的。”
“我不赞同您的观点,先生。”夫人严厉地说,“在古希腊时代,每一个智者都是百科全书式的博学家。若是达芬奇不熟悉人体解剖学,又怎能成为一位艺术大师呢?”
“那么,我们这个时代的达芬奇在哪儿呢?”西摩冷笑着,言下之意,在这个刚刚诞生了工业革命的时代,社会的分工愈加明晰,即使是同一领域的不同分支,也存在天壤之别。
“先生。”夫人说,“如果您有幸生在我的少女时代,回到半个世纪前,像一个无知却又不失好奇心的顽童那样,被哥哥们带着参加各种科学沙龙宴会,看他们喝樱桃白兰地,吃罐装鲑鱼,看威尼斯通俗剧,谈论达尔文,你就会像我一样崇拜那些举止古怪却又不失风度的科学怪人了。而约翰·贺维,正是那群人中的佼佼者,他几乎无所不知。”
赫尔岑勋爵附和地点点头说:“夫人,我了解到在您年幼时,曾与约翰交往甚密,能与我们谈一谈约翰年轻时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