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维克多(第18/19页)

我想如果我真有错,就错在我内心深处还挺满意他那副德行。然而,我也知道那样不太健康,我不该希望自己的孩子变成那样。但我就是没办法不那样想。自从他青少年的火暴脾气发作后,就开始叛逆固执、不受控制,与小时候判若两人,像动物与人类那样截然不同,因此我几乎任由自己相信,此刻的他就是他改变之前的模样。此外,他也不真的像行尸走肉,生活中还是有许多他喜欢做的事。例如,他加入了田径队,参加比赛,也是高中合唱团的一员。(在一场演唱会上,我听出他那与众不同、平淡单调的男高音,纳闷他为什么没有被刷掉。)他的成绩中等,从来不是模范学生。不过我跟他说,我乐于送他进愿意收他的最佳学府,就像我跟其他孩子说的那样,结果他进了马里兰的陶森州立大学,我立刻开了第一张学费支票,又买了一只不锈钢手表给他,就像两年前威廉与伊索德高中毕业时,我买给他们的那种。后来,我用箱子与垃圾袋帮他打包衣服、书籍和各种小饰品,送他去宿舍,把兰辛太太帮他买的新床单与毛巾给他。之后,我看到他的机会愈来愈少,不过我还是欢迎他回家。跟其他小孩一样,他喜欢大学,或者说我认为他喜欢,因为他从来不和家里联络。事实上,只有通过学校出纳组寄来的账单,还有断断续续的成绩单(我知道他主修的学科是运动理论,成绩是丙,另外两三科则是乙),我才知道他是否还在读大学,出席率怎样,是否有念书,有没有开始参加派对,或者和觉得异国情调很刺激的漂亮女孩共度春宵。有时候,我会胡思乱想,猜想他前一晚或那个当下在做什么,我从未这样想过其他孩子的生活。我想象他在上课,两只脚伸直,头部与长长的脖子往后伸,打着哈欠,张嘴露出粉红色的舌头与洁白牙齿,每一颗上面都套着所费不赀的小小全瓷牙冠。

维克多大二那年的春天,有一天我坐在我家外面的花园里。初春的天气如此美好,只是有点潮湿,当时所有植物好像同时变成上百种无以名状的惊人绿色,我欣赏着树上半透明的轻薄嫩叶,一片片散发出金箔般的光芒。那一天我提早下班回家,因为我得了肠胃型感冒,头晕目眩,口水带有咸咸的痰。但是我记得我觉得很幸福,可以待在自家花园里,身边的世界一片寂静。

我是如此陶醉,根本没听见敲门声,也没听见门铃响个不停。所以,当两个男人从后门走到花园时,我吓了一跳,腾地站了起来。他们一黑一白,一老一少。我问:“你们是谁?”

年轻白人用问题回应我:“是亚伯拉罕·诺顿·佩利纳吗?”我能怎么办?只能点点头。

“我是蒙哥马利郡警局的马修·班维尔警探。”那个男人咳了一下,似乎有点尴尬,他说,“佩利纳医生,恐怕我们必须请你到警局去回答一些问题。”

突然间,我看见那个春天的第一只蝴蝶在空中飞舞,在我的脸颊附近拼命拍打洁白的蝶翼,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它在试着对我发出警讯,而且是只有我才看得懂的信息。

但是没有警讯。等到我转身面对那两个男人时,他们还是静静等待着,脸色凝重。漠然而冷酷,一般人见到我时不会露出那种脸色。

“我要先拿我的药。”最后我终于说道。班维尔警探看着另一人,对方点点头,于是我们三个一起走进了我家。他们让我自己进入浴室,我在镜子前站了很久,凝视自己的脸,心想我会遇到什么事。这时,我发现我还没问他们为何要盘问我。我没做坏事,我告诉镜中的自己,但镜中人只是索然无味地瞪着我。我要问他们为什么来找我,我心想,我不会怎样,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于是,我走出去问了个清楚,但就如大家所知道的,我真的出事了,他们没放过我,我的人生也永远改变了。假使当时我知道自己的处境会急转直下,我想我会设法在浴室里待久一点,看着自己的脸,仿佛在寻找答案,就让他们在外头等待,任由地球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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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事实上,那男孩二十二岁,是雪城大学的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