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9页)

还准备录入姜元善至今尚不知道的一个小秘密:八年前的战争期间,达里耶安并不是被土不伦诱骗进冬眠室的。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尽管悲怆、内疚、感情激荡,但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也掌控着局势。在姜元善不听他的制止执意要杀死土不伦时,他果断出手击昏了姜元善,对重伤的土不伦进行了急救并将其藏起来,又处理了其他人的尸体。等姜元善清醒过来,他借口心情哀伤想要独处,让姜离开了飞球,那是为了腾出时间全心照顾土不伦,使其尽快康复。这期间,他还为今后做了有条不紊的安排:让土不伦伪装“先祖”潜伏下来,伺机破坏地球人对恩戈星的远征。因为依他的估计,地球人,尤其是地球人的杰出代表姜元善,在赢得此次胜利后肯定不会止步,接下来将会是上一个历史画面的反向重演。他曾帮地球子民战胜了过于贪狠的恩戈人远征军,现在该为恩戈星同胞做一点事了。土不伦基本康复后,他抓紧时间对其进行了速成培训,内容包括:伪装先祖所应知道的所有细节、两千年潜伏生活所必需的生活准备、对地球人天性和姜元善性格的详细介绍,甚至包括姜元善等重要人物的大脑固频(如果土不伦必须使用武力时肯定用得上)等。后来,他帮土不伦完成了必要的准备后就进入了冬眠,为的是能多活几年,尽量扶土不伦多走一程。聊可自慰的是,他前期与后期所做的事虽然目标截然相反,而且都伴随着痛苦的感情折磨,但都符合他的信仰,并非违心之举。

所以,此后的事件进程都是由他一手策划的。虽然他在冬眠中不知道土不伦逼严小晨处死十四名反叛者的事,但归根结底这是他造成的。如果说他腕足上有鲜血,那也并非土不伦所染。他为那十五个人的不幸而疚痛,不过,站在物种之争的高峰上俯察,个体层面上的这类小小不幸根本无法避免——想想那一千万在懵懂中死去的恩戈人幼体吧!这些事情眼下他不打算告诉姜元善,而是存入“与吾同在”系统留待姜日后查阅。姜元善刚刚有过一次剧烈的感情激荡,这不奇怪,每个人都有冲动、软弱的时刻,即使是姜元善这样意志如铁的强者也不能例外。他觉得,等姜元善心灵平静后再去读这些会更好一些。

令人欣慰的是他可以肯定一点,至少在目前的客观形势下(孱弱的恩戈人对地球人不可能构成威胁),姜肯定会善待恩戈人,善待土不伦,哪怕他对土不伦的仇恨永远不会消解。确信这一点,自己就可以放心西去了。当然,绝对的放心是不可能的。姜凭着本性的指引正确引导了这场战争,现在他已经处于天下独尊的地位,成了人类的肉身上帝,那么,他的天性中的狼性会不会极度膨胀?一个极度膨胀的“狼上帝”会不会是恩戈星(还有地球)的灾难?

不好说。这已经在他的预测能力之外,也在他的控制能力之外了。所以——暂且不去想它了。

他还想录入一份背景资料,就是他刚才看到的严小晨的遗书。遗书中暗含对“先祖”的强烈不满,但它却激起了达里耶安强烈的心灵共鸣。他也经历过同样的信仰破碎的时刻啊,那是九万年前,一个年轻传道士的玫瑰色理念与地球子民的邪恶天性迎面相撞而訇然破碎之时。一个人的终生信仰一朝破碎是非常痛苦的事,但其实不必惋惜,因为这样的信仰(他的和严小晨的)本来就是虚幻的海市蜃楼。经过漫长的守护生涯,现在他已经能平静达观地对待此事了。严小晨的遗书凄婉动人,可以从反面促使人们接受“生物共生圈”理论,毕竟这个理论不会契合善良人的口味。

做完这几件琐事,他就可以安心告别尘世了,他漂泊了十万年的游魂也可以回归故土了。尽管年轻时的信念早已破碎,但此时此刻,他心目中的故土仍是尔可约时代那颗玫瑰色的星球,他心中向往的,仍是那个激情飞扬、充溢着大爱和大善之光的时代。那个时代违背生物本性,注定是脆弱的,只能昙花一现。但无论如何,那是严小晨苦苦寻找、魂牵梦萦的地方,而他衰老的心灵同样希冀这样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