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9页)
“好的,我来筹划这件事。”
先祖很感激,但没让感激之情外露,只是简单地说:“谢谢。”
“几天后要召开新执政团第一次全会,先祖和土不伦都参加。这算是两个种族第一次联席会议吧。咱们这会儿抓紧时间,先把有关事项聊一下。”
他的口吻是纯事务性的,完全摒弃了感情色彩,恩古贝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姜执政长已经非常干脆地抛掉旧怨轻装前行,往日的仇敌从今天起就变成同事了。当然这是意料中的事,是大势所趋,但恩古贝仍觉得突兀,至少感情上无法立即接受。土不伦那家伙倒是面容平静,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先祖摇摇头,“让土不伦参加吧,我此后就不再参与了。姜,我已经嗅到了死神喷在后颈上的气息,真的该打点行装了。”
这个决定正合姜元善的意愿。先祖退休,由土不伦作恩戈人的代表,更有利于在合作中推行“以地球人为主导”的宗旨。否则碍于先祖的面子,有些事推行起来会多一些顾虑。而且为先祖考虑,他也确实该休息了。姜元善没有再作礼节性的挽留,果断地说:“也好,从今天起你彻底休息吧。你操劳了十万年,早该颐养天年了。”他动情地说,“先祖务必保重!你只要活着,就是我们心理上的强大倚靠。”
先祖笑着说:“你们已经成人,不再需要父亲的肩膀啦。不过我会尽量争取多活几年,恩戈星的光复我是看不到了,至少要看到两个种族的合作走上正路。你们开始工作吧,我要去葛纳吉的书房休息了。”
“那好,我们送送你。”
姜元善率众人送先祖离开正厅,来到葛纳吉的书房,与先祖郑重拥别。这相当于一个非正式的告别仪式。在这个时刻,谋略权术之类的政治杂耍全部被自动筛除了,只剩下真挚的离别之情。几个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书房,轻轻带上房门。
现在,书房里只留下达里耶安一人,他悬吊在天花板上凝神入定,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任十万年的人生从脑海里如水一般流过——尔可约大帝的宽仁慈爱……十六岁少年飞扬的激情……仅仅与他有过几天欢娱的年轻妻子……他精心挑选并加以提升的地球子民……初次发现子民有邪恶天性时的狂怒……漫长的守护……与土不伦相见后艰难的抉择……恩戈人全部覆灭后的内心苦楚……
现在,肩负了十万年的担子正式卸下,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心灵上突然进入全然的宁静。姜元善和土不伦今后要走的路无疑非常艰难,他仍会默默关注,仍会有喜有悲有忧,但此后他将是旁观者,旁观者与主事者的心态是大不一样的。
担子正式卸下之后他还有少许善后工作要做。现在就做吧。岁月不饶人,他真的要为去另一个世界“打点行装”了。在漫长的十万年岁月之后,现在他的残年是以小时计算的。在这把年纪,活着已经不是诱惑,但离去仍是痛苦。他舍不得离开他的地球子民和恩戈人子孙。他要抓紧时间,把十万年间获得的经验和感受录入“与吾同在”智能系统,留给姜元善和土不伦,留给所有后人。当后人在生存之路上披荆斩棘、胼手胝足、蹒跚前行时,一个十万岁老人的经验多少总会有点儿用处的。
他走出沉思,睁开眼睛,攀缘过来,打开了“与吾同在”的脑波记录装置。
准备录入的内容包括他对“生物共生圈”的思考。这个理论的基调并不赏心悦目,没有尔可约时代流行的玫瑰色理念。但是,当“天道酬善”的美好理念在现实的顽石上碰碎之后(注定会碰碎的),共生圈理论算得上是勉强的补救,可以帮助文明种族在阴暗漫长的历史隧道中眺望到远处的微光,帮他们在恶的粪堆上尽早发现和极力呵护那株孱弱的善之花。还有一样东西,录不录入呢?就是他曾承诺要在有生之年完成的研究报告——关于地球上那个唯一没有全民宗教信仰却又能维持最大族群的独特文明,究竟是靠什么维持了向心力,保持着乱世中由恶入善的动力。他曾为此思考了近万年,但结论却十分简单,几乎不值得记录下来:地理因素加上由之生发的一点人文因素,仅此而已。那片广袤的平原足以供养一个大的农耕文明,而在这样超大型的共生圈中,共生利他因素天然要强韧一些,不会在乱世的邪恶横流中连根灭绝,从而能逐渐复苏。至于有无全民宗教信仰作为凝聚力并不重要,华夏民族是用良心操守上的磨砺来代替宗教上的心灵救赎的,方式不同而已。这些天,达里耶安常常忆起姜元善的祖父和父亲,这两棵“扎根在故土石缝中的酸枣树”对良心操守的磨砺近乎自虐,可以作为这个族群的典型,也让他满怀敬意。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写一个简化版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