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23页)

先祖没感到惊奇,平静地说:“我事先就估计你能学会,因为你在童年时就能主动封闭某些记忆。对人类来说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禀赋,我只在你一人身上发现过。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关注你了。”

姜元善的脑波抖动了一下,“你推荐我当执政长时,曾提到我有一种特殊的生理机能,就是指这件事?”

“对。”先祖微笑着,“这不是我推荐你的主要原因,但它是天平倒向你的最后一颗砝码。因为我的计划中确实需要这么一个角色,一个既能在恩戈星军人面前隐藏思维又有肉搏技能的人。”

经过一个月的练习,姜元善已经娴熟地掌握了这个技能。现在,姜元善独自冥思时能基本阻止脑波的外泄,达里耶安已经读不出他的想法了。不过,凭着多年的观察和他对姜元善的了解,他仍能猜出姜元善在想什么——他在用外表的平静来掩盖内心的痛苦,悄悄咀嚼着童年的耻辱。

这几天姜元善常常想起爷爷。在他的显记忆中,爷爷是个脾气乖戾的老头,对他从没有好脸色。但他对爷爷的感情很奇怪,既有怨恨,也有很深的依恋。他一直不理解他的依恋从何而来。现在,在打开的童年记忆中,他捡拾到了不少有关爷爷的回忆,都是非常温馨的。原来小时候爷爷非常疼他,特别是小姐姐夭折之后,爷爷把双倍的爱都给他了。爷爷趴在地上让他当马骑;爷爷手把手教他练武;爷爷带他去河里摸小鱼;爷爷给他买零嘴,手边实在没有好吃的,就把中药柜里甜丝丝的甘草让他吃;他捣蛋了,又瞒着爸爸下河了,爸爸拎着笤帚追,他像兔子似的一溜烟逃走,赶紧去找爷爷,因为他知道,只要躲到爷爷身后就万事大吉……爷爷对他态度的转变是从那个事件后才开始的,从极度的宠爱一下转变为极度的厌恶。

他曾对爷爷有怨气,现在则完全理解了老人。爷爷一直留在姜营为孙子赎罪,甚至为此而“愧死”,让他欠下一笔永远无法偿还的良心债。

他对父母何尝没有欠债?还有严小晨,原来她也是那个事件的亲历者。难怪自己在十六岁时会做那样一个怪梦——梦境中自己变成外星传教者,有一个酷似严小晨的新婚妻子,但妻子的名字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现在看来这个怪梦并不怪,它是潜意识在梦中的曲折反映(现实中他遗忘了姜晨晨这个名字)。他想,真难为小晨了,明知道自己有这样的“邪恶本性”,还为他隐瞒真相,并一门儿心思地爱他、护他,与他结婚——她在做出这个决定时该有何等的勇气?

但在感愧中他也滋生出一丝埋怨,对所有亲人的埋怨。他们不该把这件事瞒得如铁桶一般,让自己在谎言中度过半生,让他在周围复杂的目光中仍自我感觉良好。倒不如当初就把真相摊开,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意志来面对……

头顶悬吊着的先祖忽然插了一句:“你想错了,如果你在六岁半时有足够的意志来面对,就不会主动关闭记忆了。”

姜元善悚然惊觉。原来在感情激荡中,他不小心让脑波外露了。

先祖严厉地说:“以后不要出现这样的疏忽,否则,有一天你会把秘密泄露给远征军,而不是我。”

姜元善惭愧地说:“对不起,我不会再犯错了。”

此后他时刻警觉,再没有犯过类似的错误。慢慢地,他有了足够的自信,以至于敢在先祖身边思考那个连先祖也得瞒着的秘密计划了。自打进入飞球值班,他就时时警惕着把那个计划埋到意识最深处,以免被先祖探察到。他没有想到先祖竟主动教他“隐蔽思维”的技能,现在他不用怕先祖探察了。

这么做是在滥用先祖的善意和信任,他难免有点儿愧疚,但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因为从本质上说,他的秘密计划完全符合先祖的大目标——帮助人类彻底战胜入侵者。但先祖身为恩戈人,难免有内心的挣扎,有亲情与理智的搏杀,所以有些事就做不到。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把这个秘密瞒着先祖只是善意的欺骗,即使先祖某一天得知内情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