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颜色(第17/30页)

我将手抽回来,厉声问:“姓名?”

“莫动肝火,”老头说,“劳碌伤阴,阴气内虚,再动肝火,恐有损阳寿。”

“姓名?!”我更加厉声地问。

老头做出一副吓到了的姿态,坐在我身旁的队长笑出声来。

阿莲突然凑到我们身边,站到老头一旁,俯身看着我,用手撑住膝盖,笑眯眯地问:

“你不信气功吧?”

我皱皱眉:“不信。”

“阴阳气息、经脉、元神?”

“当然不信。”

“那上火呢?”

“也不信。”

“我懂了,”她微微笑笑,露出两个细小的酒窝,“看不见的你都不信。”

“本来就是胡扯。”我说。

她总结似的点点头,问:“你是一个科学主义者?”

我刚要点头回答,忽然发现这形势不对,不知怎么问答就反了,明明应该我盘问她的,现在还没开始就变成了她问我。我连忙低头翻阅她的抓捕记录,却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姓名?”我问她。

“小哥,”坐在我对面的老头插嘴道,“过于执念一事,死钻牛角,有损气血,于己不利。姓名一事,不过代号而已,何必苦苦追索?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看开’二字……”

“没你的事。”我匆匆打断他,手下却不停。

“没我的事啦?”他站起来就要走。

“坐下!”我朝他叫道。

他于是又悻悻地坐下,嘴里还唠叨个不停。

我终于把阿莲的记录找出来了,凭年龄,二十四岁的年纪在这乌合之众中只有她一个。“阿莲。”我轻声念叨,满心狐疑,“硕士研究生……巫术行医?”

她根本不理会我,倒是充满好感地对老头笑笑,老头也像大明星一样朝她笑笑。然后她又继续问我道:“你想要扫除天下邪门歪道?”

我故意不搭理她。

“你觉得这个国家太不理性?民众糊涂易骗,而骗子又遍地猖獗?”

我忍不住点点头:“没错。”

“可是那么多人相信星座、塔罗牌、易经,你难道都要扫除不成?”

我想了想说:“自己玩玩可以,拿出来谋财害命就不行了。”

“我懂了,你是一个理性的人。”她忽然有点温柔地说,“而且对未来仍抱有希望。”

她的话触动了我。她说得没错。我对生活中看到的种种非理性实在有一点恨铁不成钢。这个国度早该进入现代科学的理性阶段,可是茫茫然等了一百多年,似乎也没有一点长进。二人中就有一人迷信求签;四人中有一人迷信星座;五人中有一人迷信周公解梦,五十个人中才有一人具备基本的科学素养。这不仅是国计民生的问题,也是真正生活细节的问题。若不是这轻信,又怎么会有各种乌七八糟的所谓成果,谋财害命,损伤真正的探索研究。爱之深,责之切,若非还有一丝希望,我又怎么会做现在这些事情。

男孩子小时候难免会盼望成为救世济人的大英雄,当时听人们叹息中国没有科技革命,心里并不觉得缺损,只想着等自己长大了凭聪明智慧自己来充当哥白尼爱迪生,领导革命,可是长大了发现这个理想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才感觉到那种彻骨的无望。原来前人们说的“没有”不是指历史而是指现状。环视周遭,充斥着呼喊老祖宗的学问可不能丢的人,可是有几个能有耐心再往前走一步呢?在法国旅行的时候看到帕斯卡十九岁时造出的第一台计算器,精密复杂,结构精巧,金丝雕刻,成为后来不断复杂的计算器和计算机的鼻祖。它的旁边躺着算盘,各种材质的算盘,一眼望穿羞涩。我当时就想到在电视上声称算盘无限伟大的文化家,让我难过的根本不是算盘落后,而是没有一种氛围生成哪怕一个帕斯卡。

“对。”我叹了一口气向她承认道,“你说得对。”

她双手撑在老伯的肩上笑了:“当然对,我是从你命盘上看出来的。”

“你……”

我恼得无话可说,周围的大仙们也笑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围在一个巫神仙鬼的圈里,身边全是笑声和命道劫数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像神经不正常一样严肃地坐着。

我想要重新开始审问,扳回局势,于是拿起记录卡,板着脸对阿莲说:“你的东西呢?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