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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特伯夫妇却喜欢这个地方。克罗佛,一个两万五千人口的城镇,很可能依照某个十九世纪美国中部城市的模版重建。街道宽阔,两旁的榆树和橡树的树冠连成悠长的拱顶。(巴纳曾经是第二个太阳系外地球殖民地,比霍金驱动的发明和大流亡要早好几百年的历史,那时候的种舰都是些庞然大物。)克罗佛的家舍也反映了从维多利亚早期到加拿大复兴各个时代的风格,各不相同,但它们看起来都是些白房子,远远矗立在修剪齐整的草坪上。

学院的风格则属于乔治时代,椭圆形的公共广场外围绕着一圈红砖白柱的建筑物。索尔的办公室在普莱彻大厅三层,那是校园里最古老的建筑,冬日里能望见窗外光秃秃的枝条将公共广场格成复杂的几何形状。索尔喜欢这个地方粉笔尘和旧木的味道,自他来这里就读的第一天起,那种味道就从没改变过,每一天他爬楼梯去办公室的时候,都享受着脚下被踏出的深深凹槽,这是整整二十届奈藤黑塞尔学生的宝贵馈赠。

萨莱生于巴萨德与克罗佛之间的一个农场,在索尔获得博士学位的前一年获得了音乐理论博士学位。她一直是个活泼快乐的年轻女子,尽管按大多数人的标准来看,外表并不算漂亮,但是她的个性弥补了其中的缺陷,并在其后的生活中也一直保持着这种魅力。萨莱曾去外星天津四丙的新里昂大学深造过两年,但是她在那里思乡情切。那里的太阳总是突然就沉了,群峰连绵的山冈像一把锯齿纵横的镰刀把阳光切成一片一片,她渴望见到自己家乡长达几小时的日落,巴纳巨大的恒星悬在地平线上,像一个巨大的红气球拴在地表,而天空似乎凝固一般,逐渐冷寂下来直至傍晚降临。她怀念家乡无懈的平坦——她的房间在三楼,位于峻峭的山墙下,从那里望出去,一个小女孩的视线也可以穿越五十公里缀满稻穗的农田,观赏风暴的迫近,那像一块青黑色的窗帘,中心被闪电照得透亮。萨莱也想念自己的家人。

她在调职到奈藤黑塞尔一周之后认识了索尔;又过了三年,他向她求婚,她应允了。最初她对这个身材矮小的研究生并没有什么感觉。那时候她还穿环网时装,研究后毁灭主义音乐理论,阅读《讣告与虚无》以及来自复兴之矢和鲸逖中心最为前卫的杂志,扮出一副老成模样,假装对生活厌倦,故意使用叛逆词句。在那场莫尔主任举办的优等生派对上,当那个身材袖珍但感情真挚的历史系学生将什锦水果洒到她身上的时候,这些表象并没有让她被敬而远之。而人们一听到索尔·温特伯的巴纳口音,看见他购自克罗佛乡绅商店的服饰和胳膊下不经意夹着的一份得特列斯克的《千面孤独》,立即就会打消初次见面时他身上那种犹太家世传承而来的异域感。

索尔对她是一见钟情。他凝视着那个笑声朗朗、面色红润的女孩子,完全没有注意那昂贵的衣装和做作的中国风长指甲,它们反而凸显了她的人格,令她光芒四射,仿佛灯塔照亮了这名孤独的后辈。在遇见萨莱之前,索尔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孤身一人,但是自从他第一次和她握手,把水果沙拉弄洒在她衣服前襟开始,他便明白,如果不和她结为连理,他的生命将永远不会完整。

索尔在学院的任职公告发布后一周,他们结婚了。他们选择去茂伊约蜜月旅行,那是他首次通过远距传输前往外星旅行,三周的旅行期内他们租用了一座移动小岛,驾着它独自在赤道群岛的奇景间穿行。索尔永远不会忘记脑海里那些阳光普照、风声劲吹的日子,还有他将永远珍爱的一些私密的二人世界的景象,譬如萨莱晚间裸泳后上岸时,头顶中央的群星闪耀,胴体在小岛粼光闪烁的尾波中披钻挂金。

他们自新婚之日起就一直想要个孩子,可直到五年之后才成功自然受孕。

索尔记得当萨莱疼痛得蜷缩起身子的时候,他怎样抱着她,抚慰她。是难产。最后,瑞秋·萨拉·温特伯于凌晨两点零一分在克罗佛县医疗中心奇迹般地降生了。

婴儿的降生像一篇严肃的学术课题,闯入了索尔原本唯己独妄的生活,也如巴纳数据网的音乐评论一般,进入了萨莱的职业生涯,但是他俩都不介意。初为人父为人母,生活总是混合着疲惫与欢乐。深夜还不到哺乳时间的时候,索尔会偷偷溜到保育室,看看瑞秋的状况,站在那儿久久凝视这个婴孩。很多时候,他会遇见早已在那里的萨莱,于是他们手挽着手,看着孩子令人惊讶地趴在床上熟睡,小屁股露在外边,小脑袋埋进婴儿床头柔软的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