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第8/14页)
但这一天,在甘加达尔家里,并没有棋可下。
那个佣人男孩——不是甘加达尔——引着他进入熟悉的客厅。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阿卜杜勒·卡里姆注意到棋盘还没有摆好。从内室传来声音:女人的声音,沉重的物件被拖过地板的声音。
一个老人走进客厅,看到阿卜杜勒·卡里姆,赶紧停住了脚步,仿佛吃了一惊。他看着有点面善,阿卜杜勒想起来他是甘加达尔妻子的亲戚,也许是她的舅舅,住在城市的另一边。在家庭庆典上,他们碰过一两回面。
“你来这里干什么?”那个老人说,完全没有往日的客气。他胡子雪白,但身板很硬朗。
倍感疑惑,带着点委屈,阿卜杜勒·卡里姆说:“我来和甘加达尔下棋,他不在家吗?”
“今天没有棋可下。你们这帮人还嫌没做够恶吗?你来这儿嘲笑我们的悲伤吗?好吧,我来告诉你……”
“发生了什么事?”一阵恍然大悟把阿卜杜勒·卡里姆的怒气吹散了,“你在说什么?甘加达尔没事吧?”
“也许你不知道,”老人说,语带嘲弄,“昨晚,一帮穆斯林在帕哈里亚公路上烧毁了一辆公交车。车上有十个人,全都是印度教徒,刚在一个寺庙参加完一场家庭庆典回来,他们死得很悲惨。有传言说是你们的人干的,连孩子都不放过。现在整个镇子都骚动了。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甘加达尔和我要带他们一家人去镇上更安全的地方。”
震惊的阿卜杜勒·卡里姆眼睛瞪圆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千年来,我们印度教徒容忍你们这帮人。即使你们穆斯林劫掠了我们几百年,我们还是允许你们建起清真寺,崇拜你们的神灵。而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阿卜杜勒·卡里姆顿时变成了“你们这帮人”。他想要说,他并没有伤害那些在公交车上被烧死的人,他的手并没有点燃火焰。但他哑口无言。
“你能想象吗,先生?你能看到那些火焰吗?能听到他们的惨叫吗?那些人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能想象。”阿卜杜勒·卡里姆伤心地说。他抬起脚,但恰在这时,甘加达尔走进了屋子。甘加达尔肯定听到了部分谈话,他伸出双手,轻轻握住阿卜杜勒·卡里姆的肩头,不顾他人的冷淡和敌视,接纳了他。这是阿卜杜勒·卡里姆,他的朋友,很多年前,他的姐姐再也没有回家。
甘加达尔转向他妻子的舅舅。
“舅舅,拜托。阿卜杜勒·卡里姆和那些恶棍不一样。他是我见过的最和善的人!尽管整个镇上流言到处乱飞,但现在还不知道那些暴徒是谁。阿卜杜勒,请坐下来!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么悲哀的时代,我们对彼此咆哮。神啊!堕落时代真的已经降临了。”
阿卜杜勒·卡里姆坐了下来,但他浑身发抖。所有关于数学的念头都从他脑子里消失了。他厌恶那些犯下暴行的野蛮人,反感整个人类。我们这个物种是多么堕落啊!以罗摩、安拉、耶稣之名,在各种高尚的名义之下,烧杀抢掠——这就是我们的历史。
那个舅舅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甘加达尔给阿卜杜勒·卡里姆讲起了历史,为老人的言语道歉。
“……政治操纵的结果,”他说,“英国殖民者寻找并发现了我们的弱点,挑动我们彼此对立。打开地狱之门非常容易,但关上它可就难了。在英国统治之前的那么多年,我们和平相处,生活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关上那扇被他们打开的门呢?毕竟,什么样的宗教会教唆我们杀戮自己的邻人呢?”
“有用吗?”阿卜杜勒·卡里姆苦涩地说,“人类是堕落的物种,我的朋友。我的穆斯林同胞向仁慈的安拉祷告;你们印度教徒,向你们法力无边的神灵祷告;基督徒宣称挨耳光时,要把另一边脸颊也凑上去。但每个人的双手都沾着鲜血。我们颠倒了一切——先知和圣人训诫我们要和平,我们却把他们的戒条变成武器,自相残杀。”
他颤抖得那么厉害,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数学里……只有在数学里,我才见到了安拉……”
“别说话了。”甘加达尔说。他吩咐仆人为先生倒点水。阿卜杜勒·卡里姆喝过水,擦了擦嘴唇。行李箱从屋里搬了出来,一辆出租车正等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