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第7/12页)

“嘿,翁,”他说,“我很赞赏你的行为。”他把手搭在我肩头。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他要爱抚地揉揉我的脑袋,我得强迫自己尽量不躲闪。但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便把手拿了下来。“咱俩都知道你不擅长写这些。咱们这是新闻行业,而你不适合它。”

“我必须有工作才能保住签证。”

“对。珍妮丝在这个问题上是个浑蛋。”他停了一下,“我得去墨西哥报道双飞·范贝的事儿。但我还有一篇在筹划的报道,是独家。我反正已经奖金到手了,你可以用这篇报道提高访问量。”

“我觉得自己写不了双飞·范贝的外围报道。”

他咧嘴一笑。“不是这个题材。其实我也不是随便给你的,这篇你写正合适。”

“关于政府渎职的?”

他大笑起来,但我觉得他其实不是在笑我。“不是。”他停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是关于酷薇的。去采访她。”

我突然停住了呼吸。我的同胞,就在美国。她也是大清洗时出来的。坦克出动时,她正在新加坡拍电影,所以没有被困。她当时在整个亚洲都已经很红了,因此,坎辛把我们的祖国变成一个黑洞之后,全世界都表示了关注。现在她在美国也很红。她非常美,而且她还记得我们的祖国陷入黑暗之前的样子。我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马蒂继续说道:“她同意接受我的独家采访。但你会说她的母语,我觉得她会同意换人的。”他停了一下,表情严肃起来,“我跟酷薇关系很好。她平常不随便接受别人采访。老挝情况恶化时,我给她写了很多文章,帮她做了大量正面公关。这已经是特殊待遇了,所以别搞砸了。”

我摇摇头。“不,不会的。”我双手合十,轻触额头表示感谢。“我不会搞砸的。”我又触了一次。

他大笑起来。“别搞这套礼节了。珍妮丝为了抬高股价,切你的蛋蛋这种事儿估计也干得出来,但真正上前线的可是咱们。咱们得团结起来,是不是?”

***

早上,我煮了一壶浓咖啡,加了炼乳。我又煮了米粉,加了豆芽、辣椒、醋,还热了一条从几个街区外的越南面包房买来的法式面包。我用音箱放着DJ阿道给酷薇的歌做的最新混音版,在厨房小桌前坐下,从压壶里倒出咖啡,打开我的平板电脑。

平板电脑真是一个神奇的发明。在老挝,纸仍旧是实在的、静态的纸,除了官方新闻别无他物。但在我们新建立的神圣王国,真正的新闻并非来自报纸或电视或手机或耳机。它并非来自网络或新闻频道订阅,除非你确信网吧里的左邻右舍不会偷窥,清楚身边坐的不是秘密警察,或者他们过来盘问谁用过那台电脑和外界交流时,老板不会出卖你。

真正的新闻来自低语的流言,可信度取决于你对传话人的信任程度。他们是家人吗?和你是旧友?他们告诉你这个消息能得到什么好处吗?我父亲和他的老同学们彼此信任。他还相信他的一些学生。我觉得这就是秘密警察最后来找他的原因。他信任的某个朋友或学生也许把消息传给了官道上的朋友。或许是因萨查先生,或者王宋,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现在已经不可能看穿那段黑暗的历史,猜出谁对哪一边讲了真话。

不管怎么说,我爸的命就是被逮捕,所以究竟是谁告的密大概并不重要。但在那之前,在我父亲的消息传进官方的耳朵之前,老挝电视台或《万象时报》里是没有真话的。也就是说,抗议发生的时候,我爸因为棍笞满脸是血走出家门的时候,我们从新闻上只能看到三千个学生为新国王唱着国歌。在我父亲卧床不起,因为疼痛满嘴呓语时,报纸上说老挝和东亚某国签署了一份橡胶合同,能让琅南塔省的收入翻三番,南屯大坝现在每年可向泰国收取电费二百二十五亿泰铢。但警棍上沾着血,僧侣正在死去,河中燃烧的奔驰车漂向柬埔寨,新闻里都只字未提。

真实新闻乘着流言的翅膀,在半夜悄悄潜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坐下喝咖啡,又在打破寂静的鸡鸣响起之前溜走。正是在黑暗中,伴着一根燃烧的香烟,我们听到维拉冯失踪了,还有盛先生的妻子遭到警告性殴打。真实新闻太珍贵,不能公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