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第8/12页)
在美国这里,我的页面闪烁着许多未读新闻,一个个视频窗口不停闪过,通过宽带朝我喷涌而来。这就是一片信息瀑布。我打开个人新闻主页,我的订阅根据我自己设定的优先级和标签分类排列起来,有勐寮新闻,老挝难民博客,还有几个好友的聊天记录,有的是我以前在泰国认识的,有的是我拿了人道救援奖学金在美国念大学时认识的。
我的第二页和第三页是综合新闻,有里程碑、《曼谷邮报》、《金边快报》——都是编辑遴选的新闻。但等我自己筛完之后,就没什么时间浏览热切的新闻编辑给无名大众挑选的那些头条报道了。
不管怎么说,我都远比他们清楚我自己想看什么,而且我可以用自己的关键词和标签扫描功能挖掘出大媒体绝对不会想到要提供的报道和讨论。就算我无法看到黑洞内部,但我可以打擦边球,从它的外围猜测消息。
我会搜索的关键词有万象、老挝、老挝人、坎辛、某国-老挝友好、呵叻、金三角、赫蒙族独立、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我父亲的名字……只有我们这些经历过三月大清洗的老挝流亡者才会看这些博客。这就和我们生活在首都的时候差不多。这些博客就是我们以前彼此低语传递的流言。现在我们把这些低语发布在网上,加入的群体从秘密咖啡小组变成了邮件订阅名单,但其实是一样的。这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所有流亡者仅剩的家人。
洪流上甚至没有老挝标签的痕迹。我们的标签只闪耀了短短一阵子,游击学生还在用手机继续上传视频,那些可怕的画面令人震惊。但随后电话线就断了,整个国家陷入黑洞,现在只剩下了我们这个在祖国之外活动的小小网络。
“大块博客”的一则标题吸引了我。我打开网站,平板上充斥着孩提时代熟悉的人力三轮的彩色图片。我经常上这个网站,它是一种慰藉。
ID“老挝之友”发了个帖子,说有几个人游过了湄公河,进入泰国境内,可能是一家子。他不确定他们是被作为难民接受了还是遣返了。
这篇帖子不是官方新闻报道,它也就是个新闻大纲。“宋帕小子”觉得是假消息,但“坎查”声称这个流言属实,他认识一个人,那人的妹妹嫁给了泰国部队一个驻扎在依善地区的边防兵。于是我们继续关注它,琢磨它。猜测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猜测着,尽管几率微乎其微,但他们有可能是我们某个人的亲人:兄弟、姐妹、表亲、父亲……
一小时后,我关上了平板。再看下去就太蠢了,只会勾起更多回忆。担忧过去是愚蠢的。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已经不复存在了,抱有这种希望只能带来痛苦。
***
诺富特旅馆前台的接待员知道我要来。一位员工拿着钥匙,带我上了一部私人电梯,把我们飞快地送入云霄。电梯门打开,通向一条小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红木大门。酒店员工退回电梯下去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这个奇怪的气闸室里。我猜酷薇的保安正在检视我。
红木大门打开了,一个比我高四十公分的黑人面带微笑,招手叫我进去,他的肌肉产生片片涟漪,就像游走的蛇。他带我穿过酷薇的庇护所。她把暖气开得很大,简直像是热带。到处都有喷泉涌动,整间公寓都充斥着叮咚流水声。空气很潮湿,我解开领扣。我本以为会有冷气,结果却闷热难耐。感觉简直像回到了家。这时,她出现在我面前。我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她非常美,而且不止于此。突然面对一个只存在于电影和音乐中、从未以真身出现在你面前的人,这种体验令人心生怯意。她并不像电影里那般光芒四射,但更生机勃勃,更有存在感,电影没有表现出她的这方面特质。我双手合十触额,向她行礼。
她大笑起来,拉过我的手,以美国人的方式握了握。“算你走运,马蒂很喜欢你,”她说,“我不喜欢采访。”
我差点说不出话。“是的。不过我只有几个问题。”
“噢,不用。不用这么腼腆。”她又笑了,而且并没有放开我的手,而是拉着我朝她的起居室走去。“马蒂跟我讲过你的事。你需要人帮忙提高访问量,他以前也帮过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