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堂鸟(第4/8页)
“没有。那个人提问,磨磨叽叽了半天,就是为了当众说出自己的观点,根本不是想听我解释。对他来说,解释是没有用的。因此,我对他说:‘要不你也提个假说来解释人类智慧的来历或者生命存在的目的?’”
“这种问法似乎不妥当。要是他真能提出什么假说,你就不好下台了。”
“当时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幸好他没有滔滔不绝地提出一大堆假说——你知道,这样的假说在网上一抓一大把,简直是汗牛充栋。他闭口不提假说的事,而是说:‘我知道你崇拜靳灿。但崇拜归崇拜,要理性啊。’这人根本就是来恶心我的嘛。我当时脑子一定是短路了,我对那个人说:‘像你这么理性的人,只怕做爱的时候都不敢用力,射出的精液都是冷冰冰的吧。’”
“这种回答……能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让人惊讶。”
“然后我就被投诉了,然后公司监理克劳迪娅找我谈话。她早就对《科技现场》的收视率不满意了。在第一视觉传媒集团总部,有一个巨大的显示器,显示着公司每一个节目的收视情况,后十名被称为垃圾节目,随时可能取消。在总部,借助超级数据挖掘,你还可以看到公司播发的每一条信息的传播情况,包括速度、范围、影响力,等等。克劳迪娅让我看了半年里《科技现场》一路下滑的收视率,又让我看了我骂观众那条新闻的传播情况——比我的节目好得多——最后告诉我,两条路供我选择:要么改变,把收视率提上去,要么卷铺盖滚蛋。我选择了第三条路,我到了火星——火星有个节目需要更换主持人,没有别的人愿意去。”
“这就是你去火星的原因?”
“至少是一部分原因。”
萧菁说:“3月份的时候,我去见过靳灿伯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的葬礼我都没有参加,他下葬的时候,我被科技伦理管理局监禁着。最后一次见面,靳灿伯伯让我自己去寻找《世纪谎言——把靳灿拉下神坛》的真相。九个月过去了,在这方面,我却没有多少进展。不过,在别的方面的见闻让我能够更加理智地面对《世纪谎言——把靳灿拉下神坛》里面所说的一切了。尤其是关于我父亲的那一部分。”
萧菁开始讲她的故事。她没有卢文钊那样的高度概括能力,逻辑也不清晰,讲起来絮絮叨叨,但在细节和感受上,丰富得叫她自己都吃惊。有些细节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有些感受当时未曾注意,此刻回忆起来,却格外清晰。
她讲到自己在去黄石脉管实验室的升降机里,心中无比的忐忑:“我不过是来永清拖延时间的工具;到最后一刻,来永清都还巴望着塞缪尔能够救他;岂料塞缪尔为了更大的权益决定将他放弃;来永清用物理社会学千算万算,也算不过人心的多变。”
她讲到自己去天狱探望父亲,得知毁神星事件的真相后,心中无比愤怒:“尽管早有准备,可那一刻的愤怒还是将我完全淹没。事后想想,我的愤怒其实不是针对我父亲的——你看我威胁要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现实的无力感、挫败感与荒谬感。”
她讲到在乞力马扎罗号的宴会上,当众拒绝织田敏宪求婚,当时的愤怒与事后的畅快:“我小姐脾气发作的时候,谁也挡不住。然而现在想来,织田敏宪很可能是故意这么做的,尤其是求婚之前赤裸裸地交代求婚的原因,好让我直截了当地拒绝。因为,向我求婚这件事,很可能是织田财团安排的任务,而不是出自织田敏宪的本意。”
她讲到父亲与母亲的婚姻;讲到他们因为一个是笃定的无神论者,一个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而在家庭生活中有种种矛盾与冲突;讲到了她寻找母亲的诸般努力,还有母亲那封“言辞激烈,传教意味严重”的信。
她讲到自己小时候为了不吃鸡蛋而贿赂校医,结果一辈子对鸡蛋心理过敏;她讲到小时候对游泳非常感兴趣,一个人偷偷地去大凌河洗澡,结果差一丁点儿被淹死;她讲到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叫父亲停车,自己去抓取空中飘落的树叶:“那是童年最后的美好时光。”
她讲到了自己的困惑:“我不是任何一座城市的人,既不专属于东方文明,也不专属于西方文明。”讲到了自己的遗憾:“最大的一个,不是没能参加靳灿伯伯的葬礼,而是没能说服原铁来调停碳、铁两族眼下正在进行的战争。”讲到了自己的害怕:“我不想像我母亲那样,妄图用爱去征服父亲,而拧巴地过一生;也不想像唐明珠阿姨那样,明明可以爱,却因为矜持与固执,而落寞地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