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修理机(第2/6页)
“这个城,正像您所知道的那样,是建在地球表面下的深处的,只有些出口突了出来。在房间外面的月台上踱来踱去一阵以后,我乘着升降机到了另一个月台,也在那里踱来踱去,我就这样来回在每个月台上做,直到我到了最高的那个月台,在那个月台上方,就是地面了。所有这些月台都是丝毫不差地一模一样,通过走动于这些月台间,我所有的收获就是发展了我的空间感和我的肌肉。我想,我应当对这一点感到满意——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不过在我走着和深思的时候,我偶然想到,我们的这些城市原是在人们还呼吸着外界空气的那些岁月里修建的,而且还有供工人用的空气调节筒。我只能想到这些空气调节筒,却想不出什么别的东西。它们是不是由于大机器近来改进的一切食品管筒、医药管筒和音乐管筒而毁掉了呢?是不是它们的遗迹还保留着?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我会在什么地方碰到这些遗迹的话,那就必然是在铁路隧道的最高层。因为在其他各处,整个空间都被占满了。
“我现在把我的事情讲得很快,但您不要认为我过去就不是个懦夫,也不要认为您的回答从来没有使我感到意气消沉。这可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它是不合大机器的规定的。沿着铁路隧道走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我倒不怕我可能踩在一条活轨上就此丧命。我怕的是那更为捉摸不定的什么事——在做着大机器所不考虑做的事。于是我对自己说:‘人是尺度’,于是我照常走去,经过多次探视,我找到了一个出口。
“当然,那些隧道是照得通明的。样样东西都是亮堂堂的,这一切都是人工制造的;几乎没有光明照不到的地方。所以,每当我看到那些瓦片中间的一条黑隙的时候,我便知道那是一个例外,于是我大为高兴起来。我把胳膊放进去——最初我一点儿也放不进去——后来在狂喜中,我不停地摆动我的胳膊,我摇松了另一片瓦,我把头钻进去,向黑暗里喊着‘我要来了,我现在就要来了’。我的喊声回荡在没有尽头的通道里,我似乎听到那些已经死去的工人的幽灵,他们每天晚上回到星光下,回到他们的妻子身边,世世代代一切曾经住在露天里的那些人,都在回答我的呼声,喊着:‘你现在就来,你就来吧。’”
他停顿了一下,虽然他是荒唐可笑的,他最后的话却使她着实有所触动。因为基诺最近曾经要求过要做父亲,他的要求被大机器拒绝了。他不是属于大机器希望传代的那一型人。
“后来一列火车过去了,它在我身边扫了一下,不过我把头和两只胳膊都一起钻到那个窟窿里面去了。我已经干了一整天,于是我爬回月台,乘电梯下来,叫来了我的床。啊,多么甜美的梦啊!我又打电话给您,您又一次拒绝了。”
她摇摇头,随后说道:
“不要说了。不要说这些怪可怕的事吧。你搞得我好难过。你简直把文明都抛到远远的地方去了。”
“可是我已经得回了空间感,而且一个人不能总停着不动啊。我决定钻进那个窟窿去爬一爬那上下行的通道。我就这样锻炼了我的两只胳膊。一天又一天地去做这些滑稽可笑的运动,直到我肌肉疼痛为止,但后来我终于能用两手悬吊着,能抱着床上的枕头伸展下肢许多分钟了。然后我要了一个呼吸保护器,就起程了。
“最初是容易的。那灰泥多少有点腐朽了,我没一会儿就把更多的瓦片推了进去,经过这些地方爬进黑暗里,死者的幽灵安慰着我。我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说我所见觉到的罢了。我第一次感到对于腐化已经存在着一种抗议,再有,就连那些死者也在慰籍着那些还没有出生的人。当时我真实地感到人类过去曾经存在着,他们不穿衣服地存在着。我怎么能够解释这一点呢?人类是赤身裸体的,似乎是赤条条的,而且所有这些管子、电钮和机器,它们既不是同我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也不会随着我们一起走出去;当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它们也不是至高无上的。要是我强而有力的话,我会把我所有的衣服件件撕个粉碎,无拘无束地走到外界去。可是这对我说来是不行的,说不定对我这一代人说来,也是不行的。我戴着我的呼吸保护器,穿着我的健身服,带着我的食品丸往上爬!这样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