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四章(第5/11页)

这一次,唐纳德的老爸肯定知道他偷了自己的唱片,因为他老爸也在观众中间。

格伦·米勒,那久违的炮手,又唱起了《喜悦心情》。舞台上,和着观众有节奏的掌声,迈克·科斯劳和博比·吉尔跳起了强劲的林迪,跳得比我和萨迪或者克里斯蒂任何一次都热烈。这都是因为年轻,快乐与激情,让舞蹈绚丽夺目。看到迈克推动博比·吉尔的手,示意她反向旋转从他胯下穿过,我感觉突然回到了德里,看着住在堤上的贝弗利和住到沟里去的里奇。

一切谐然一致,我想,回声如此接近,你分不清哪个是人声,哪个是鬼声。

霎时间一切都变得明白,此时,你发现世界已经不在那里。我们不都暗暗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吗?这是一个完美平衡的机械装置,呼喊和回声充当轮子和齿轮,是一只在我们称为生命的神秘玻璃下面鸣响的梦想时钟。后面呢?下面呢,还有周围呢?一片混沌,一阵风暴。男人们拿着锤子、刀、枪。女人们扭曲她们不能支配的东西,蔑视她们不能理解的东西。一个恐惧与失落夹杂的宇宙,围绕着一方仅由一盏灯照明的狭小舞台,舞台上人们在无视黑暗地舞蹈。

迈克·科斯劳和博比·吉尔在他们的时代里舞蹈,时间是1963年,那个小平头的时代,落地式电视机的时代,车库摇滚的时代。他们舞蹈的那一天,肯尼迪总统承诺签署一项禁止核试验条约,并向记者声称他“无意让我们的军队陷入东南亚神秘的政治和长久的怨恨之中”。他们像贝弗利和里奇一样舞蹈,像萨迪和我一样舞蹈。舞姿优美,而且,我并非不顾其脆弱而爱着他们,我是因其脆弱而爱着他们。我仍然爱他们。

他们完美结束,双手上举,呼吸急促,面对观众,观众早已起立。迈克给了他们足足四十秒钟鼓掌(很神奇,脚灯能迅速地将谦卑的左内边锋变得如此有型),然后请大家安静。最终,大家安静下来。

“我们的导演,乔治·安伯森先生想说几句话。

他为这次演出倾注了很多心血和创意,所以我请大家热烈鼓掌。”

我在掌声中走出来。跟迈克握手,亲吻博比·吉尔的脸颊。他们蹦下舞台。我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开始了精心准备的演讲,告诉大家萨迪今晚无法来到现场,但是我代表她感谢大家。

任何一位称职的演说家都知道要把焦点聚集到观众中的特别成员上,而我的焦点选定为第三排的一对夫妻,看上去像油画《美国的哥特式建筑》[173]中的男女。那就是弗雷德·米勒和杰西卡·卡尔特罗普,学校教育董事会的成员,认为萨迪被前夫袭击很不得体、应当不予理睬,从而拒绝我们使用学校体育馆的人。

才讲到第四句,我就被惊叹声打断。随后是掌声——一开始是零星的掌声,然后掌声。观众再次站起来。我不知道他们为何鼓掌,直到我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抓住我的胳膊。我转身看见萨迪站在我身边,穿着红色裙子。她的脸——两边脸颊——充分暴露。我惊讶地发现,一旦袒露,剩下的伤疤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恐怖。这其中或许有某种普遍的原因,但我太过惊讶,无法弄清是什么。当然,那深而粗糙的凹陷,加上逐渐减轻但杂乱无章的针脚的确让人难以直视。还有那松弛的肌肉,再也无法跟右眼一起和谐眨动、大得不自然的左眼,再也不能跟右眼一起和谐眨动。

但是她在笑,一边脸颊在笑,笑得很迷人。

在我的眼里,她简直美如海伦。我拥抱她,她也回抱我,一边在笑,一边又在哭。她的裙子里面,整个身体像紧绷的电线一样弹动。当她再次面对观众的时候,每个人都站立起来,都在喝彩,除了弗雷德·米勒和杰西卡·卡尔特罗普。他们两个环顾四周,看到只有他们两个还坐着,不情愿地跟其他人一道站了起来。

“谢谢你们,”观众安静下来之后萨迪说,“我发自肺腑地感谢大家。尤其要感谢埃伦·多克蒂女士。是她提醒我,要是我不来这儿亲眼看看大家,我将终身遗憾。最感谢的是……”

最细微的停顿。我敢确定观众没有留意,这让我成了唯一知道萨迪差点在五百名观众的面前说出我真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