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一章(第5/8页)
他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狰狞但不乏幽默。
但是,看起来更瘆人。“记得去年三月我过生日吗?
你当时说,‘阿尔,放心好了,你在烤架旁操作,要是那顶傻气的生日帽着火的话,我就拎起灭火器帮你灭火。’还记得吗?”
我记得。“你当时还说你是亨氏集团法定招牌了呢。”
“是啊,我今年六十二了。我知道癌症让我看起来更老,但是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前额和一侧眼角说,“这些是真实的岁月痕迹。
在某种程度上,是荣誉徽章。”
“阿尔……我能喝杯水吗?”
“当然。很震惊,不是吗?”他同情地看着我。
“你准是在想,‘要么是我疯了,要么是他疯了,或者我们俩都疯了。’我知道,我也有过这种感受。”
他挣扎着起身走出隔间,右手按着左边腋窝,仿佛尽力让自己保持平衡。接着他把我领到柜台边。这时,我发现了这次虚幻遭遇的又一个重要线索:除了在圣西里尔教堂跟阿尔同坐在一条靠背长椅上(这种时候不多,我家人信教,但我自己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或者偶然在街上遇到他的时候之外,我还从没见过阿尔脱下他的厨师围裙。
他取下一只闪亮的玻璃杯,在闪亮的镀铬水龙头下帮我接了一杯水。我谢了他,转身回到隔间,但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真希望他没有这么做。
那感觉就好像柯勒律治《古舟子咏》中的古代老水手从三个行人中拦住了一人似的[7]。
“别着急坐下,我先给你看样东西。这样会更快些。不过看这个字用得不对。可能用‘体验’更准确一些。把水喝完,伙计。”
我喝了一半,水清凉甘甜,但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阿尔。我体内胆小的成分渐渐变弱,就像片名中总是含有数字的恐怖杀人电影中第一个不知情的受害者一样。阿尔就站在那里,一只手撑着柜台。他的手上布满皱纹,关节硕大。那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的手,即使是患了癌症——“是化疗造成的吗?”我突然问。
“造成什么?”
“你皮肤变黑了,手背上还有深色斑块,要么是因为化疗,要么是因为晒多了太阳。”
“嗯,我没做任何放射治疗,那就只能是晒多了太阳咯。四年来,太阳我可是没少晒。”
据我所知,阿尔过去四年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是在日光灯下翻烤汉堡或做奶昔,可我没有说出口。我喝完剩下的水。我把玻璃杯放回福米卡塑料贴面柜台上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抖动。
“喔,你想让我看什么?或者体验什么?”
“跟我来。”
他领着我走过狭长的厨房区域,穿过双层烤架、电炸锅、水槽、霜王冰箱,和嗡嗡作响、齐腰高的冷柜。他在一点声响也没有的洗碗机前停下来,指向厨房尽头的一扇门。门很矮,身高只有五英尺七英寸左右的阿尔都得低头才能经过。
而我身高六英尺四英寸,有的孩子管我叫高射炮埃平。
“就是那里,”他说,“穿过那扇门。”
“那不是你的食品储藏室吗?”我其实并不需要他回答。这些年我多次看见阿尔从里面拿出一罐罐食品、一袋袋的土豆和一包包干货。我太清楚那是什么地方了。
阿尔像是没听见。“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在奥本就开了这家餐馆?”
“不知道。”
他点点头,接着又是一阵咳嗽,让我猝不及防。
他用那条益发瘆人的手帕止住咳嗽。当最后一阵咳嗽终于停下时,他把手帕扔进手边的垃圾桶,然后从柜台上的自动售货机上抓起一摞餐巾纸。
“这是铝材建筑,三十年代装饰派艺术兴起的时候被造出来的。自从父亲带我去过布卢明顿的‘咀嚼时光餐厅’之后,我就想要一个,当时我还是个孩子。我购进全套设备后,在派恩大街开张。我在那儿开了差不多一年,我发现要是继续经营下去,再过一年就得破产。附近快餐馆太多了。有些不错,有些不行,所有的餐馆都有自己的常客。我就像是一个刚从法学院毕业的学生,在一个已经有了十几个事业稳固、不择手段的律师的镇上,挂出自己的营业招牌一样。还有,那时候阿尔富客汉堡卖两美元五十美分。即便在1990年,两美元五十美分也是我能给的最便宜的价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