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融合(第4/16页)

我一直不知道结局——尽管始终忘不了那繁荣茂盛的生物圈,却无法鼓起勇气返回。我只能向前看。通过观察水池中栖息的生物,我学到许多东西,并致以实用。无论是好是坏,反正我再也没有回头看。当一个项目资金耗尽,或者我们的观察区域忽然被房产开发商买去,我便不再返回。有些死亡不可以重复经历,有些牵绊埋在体内太深,当它断裂时,会震动你的脏腑。

随着我们钻入地下塔中,长久以来,我头一回再次感受到儿时那种由新奇发现而带来的振奋。但我也等待着断裂的那一刻。

出自罪孽者之手的扼杀之果既已在此我将孕育出死亡的种籽与蠕虫共享……

塔内的楼梯层出不穷,泛白的台阶仿佛神秘巨兽的牙齿,盘旋而下。除了顺势而行,我们似乎别无选择。有时候,我也希望像勘测员那样,感知受到限制。而今,我明白了心理学家为何要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也很困惑,她自己要如何承受,因为没人替她提供……任何类型的庇护。

一开始“只有”文字,但那已经够我们困惑的了。它们总是在左边墙上,差不多同样高度,我试图记录,但数量实在太多,意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因此要搞清其含义就像追踪骗局一样困难。我和勘测员立即达成一致:我们记下文本,但如要拍摄这些不停延伸、永无终止的语句,需得改天再来一次。

……与蠕虫共享且在黑暗中聚集以其生命之力包围世界而其余昏黄大厅中不可思议的黑影挣扎扭动因少数不可见且不可被见者缺乏耐心……

这些文字中带有险恶的意味,若是将其忽略,显然感觉不太放心。而当我们试图整理共同观察到的生物学现象时,自己的语句也被那气氛感染。也许心理学家想要我们看一看那些字,研究它们是如何被写上去的。也许忽略塔墙的物理存在本身就是一项艰巨耗力的任务。

我们开始向下方的黑暗中走去,并共同经历了以下现象:空气温度降低,也更潮湿,同时还有一种温和的甜味儿,仿佛淡淡的花蜜。我们也都看见文字里的手掌形生物。天花板比想象中要高,当我们抬起头,凭借盔帽上的灯,勘测员能看见亮闪闪的漩涡状轨迹,类似蜗牛或蛞蝓留下的粘液。天花板上点缀着一簇簇苔藓与地衣,还有像洞穴虾那样透明的微小生物,细长的腿仿佛踩着高跷,体现出极强的韧性。

有些现象却只有我能看见:随着塔的呼吸,墙壁微微起伏。文字的颜色如波浪般变化,像是某些种类的乌贼的闪光触手。另外,在文字的上方三寸至下方三寸范围内,有若隐若现的幻影,仿佛是以前的文字,也同样使用花体字母。不同层面的文字构成类似水印的效果,呈浅淡的绿色或紫色,浮现在墙面上,唯有这一迹象表明,它们可能也曾是凸出的字母,而其内容大多与主线重复,但也有例外。

当勘测员拍摄活体文字样本时,我便去读那些幽灵字体,想看看有多少区别。它们很难辨识——几条支线互相重叠,时断时续,一不小心就看花了眼,甚至分辨不出单独的字词。墙壁中这许多幽灵文本意味着此一过程已持续很久。然而,由于不清楚每个“周期”的长度,我甚至无法以年为单位来粗略估算。

墙上还有另一种形式的交流元素。我不太确定勘测员是否看得见。我决定试探她一下。

“这个你认得吗?”我一边问勘测员,一边指着墙上交错的网状花纹。它从幽灵字体的下方一直覆盖到其上方,主要集中在中段。一开始我并未意识到这是有规律的花纹,它有点像许多蝎子头尾相连串在一起,逐渐突起,然后又平复下去。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语言。也许只是装饰花纹,谁知道呢。

让我甚为欣慰的是,她能看见。“不,我不认识,”她说,“我可不是专家。”

我感觉一阵恼怒,不过不是针对她。我和她的头脑都不适合此项任务。我们需要语言学家。就算盯着那网状图案看得再久,我最具原创性的想法或许也就是感觉它们像是锐利坚硬的珊瑚枝杈。而对勘测员来说,它们大概就像一条大河的诸多湍急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