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二第二人称(第5/8页)
你翻看着自己身体里破裂、刺穿、撕坏的各种器官的列表,就像看着学校里解剖学试卷。这些照片看起来就像小时候你老爸制作的小成本恐怖片里剧组工作人员放得到处都是的人体模型。照片上看起来你已经离死不远了,而且经过他们抢救你时所做的那些治疗后,按理来说,此时此刻,你最好的状况也不过是全身布满了各色伤痕,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能插管的地方全都插满了管子。
而你却站在镜子前,赤身裸体,身上连一丝一毫的擦伤都没有。
噢,还是有一点的。你的左手背上有一个小伤口,那是你十三岁时在车把手上耍花样的战利品。还有在下嘴唇有个很小很不起眼的烧伤,是你十六岁的时候,你凑过去想要亲吻詹娜·费奇曼,结果她正好把一根点燃的烟叼在嘴上。还有一个腹腔镜检查的小创口是十八个月前留下的,你得扒开阴毛才能看见。在发生车祸以前,哪怕任何一丁点的伤害都在你身上留下了会被你留意到的痕迹。
而那些伤痕都和车祸毫无关系。
那个几乎把你右臂上的皮肤全都蹭掉的猛烈刮伤,不见了;你的胫骨从左腿皮肤撕扯开的伤口,不见了;你的肋骨刺穿折断在你的腹部造成的伤口,还有体内那些被撕碎的肌肉和血管,一丁点儿存在过的证据都没有。
你在镜子前折腾了快一个小时了,翻看着你病历上所有的受伤记录,接着又照着镜子寻找自己身上可能留下的痕迹。什么都没有。你拥有着二十岁出头的人才可能拥有的完美无瑕的健康体魄,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车祸,或者,至少车祸没有发生在你身上。
你拿起iPad,关掉电源,迫使自己不要去看自己最近的核磁诊断书,还有技术员写在上面的“搞什么,见鬼了?”因为之前的那次核磁共振检查和最近的一次检查结果简直是天壤之别,其中区别有如西班牙海岸与美国东海岸。之前的那次核磁共振报告显示你最好的出路就是做一个器官捐献者,而最近的一次检查报告却展示了一个健康的身体里一个健康得可以做标本的大脑。
对于这种情况,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不可能。”你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自言自语道。恐怕看到这种情况,换谁都会对你说:“这怎么可能。”
你环视着自己的房间,尝试着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来观察它。它比大多数人买得起的第一套公寓都大,四处摆放着你过去几年值得纪念的事物,还有你试图弄明白人生目标而更改过专业的证明。在桌上是你的笔记本电脑,原本是为了写剧本才买来的,结果变成了你在脸书上刷朋友最新消息的主要工具了。在书架上是一沓人类学讲义,证明着如今你知道已经变成一张废纸的研究生学位证书;这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中你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拖延手段。
你的床头柜上摆着尼康单反相机,当时你说你考虑学摄影,母亲就买了送给你;你摆弄了几个星期就将它束之高阁了。放在边上的是《无畏号编年史》的剧本,是最近你做过一件事情的证据,你借此试水看自己是否可以在电视界发展。
就像写剧本、人类学还有摄影一样,它也不是你想要的人生目标,你已经有了答案。当然,就像其他的每件事一样,你总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认清事实并从其中全身而退。你意识到自己不喜欢人类学,是在获得学位的时候。对于剧本写作,是在一个经纪人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和你进行了二十分钟心不在焉会面的时候。至于演戏,则是在出演了这一集之后选择了辞职,然后你回到这个房间,寻找着下一个尝试的领域。
你又回到了镜子前,再一次地检视自己,赤身裸体,健康无瑕,一边思考:相比起现在这样子有着最健康的身体却碌碌无为,是否成为一个器官捐献者对世界更有价值?
你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无畏号编年史》正在拍摄中,你等着剧组人员集体转移拍摄下一个镜头,渐渐变得越来越难受。一方面是因为让你显得苍白虚弱冷汗涔涔瘀伤无数的特效妆,你得时不时地让人在你脸上涂上一层甘油,感觉就和人体润滑液似的;另一方面,这一幕中,另外两个演员由始至终都在盯着你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