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6/8页)

妇女一直被带到伍云甫办公室,司务长出去后,伍云甫验看了接头的铜板,才伸出手来说:“沈兰同志,我就是伍云甫。”

沈兰打量了他两眼,伸手相握:“请叫我深谷。”

伍云甫笑着放下手,另一只手把铜板递给她:“对,深谷幽兰。”

沈兰接过铜板藏回腰间,然后解下头巾捏在手里,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微笑道:“绝世独立。”

“你找我什么事,云雾有重要情报?”

“是的。”沈兰点点头,“但我有话要先问明白,为什么郝连秀是地下党员的事,不提前告诉我?”

伍云甫知道不解答她不会罢休,耐心道:“为了安全,例如这次,他要是熬不住酷刑,你也就暴露了。老花在军统、中统都有下线,刺探出来郝连秀已经叛变了。不过我们有安排,不会造成损失。”

沈兰黯然下来,几个小时前还在设法营救他,谁料想他已经成了叛徒,自己居然在营救叛徒。

伍云甫等她回味够了,才耐心道:“云雾的情报是什么?”

沈兰暂时从对郝连秀的纠结中脱离出来,明显感觉组织更看中武伯英的情报,更看中这个钟摆样捉摸不定的人。“只是一句话,原话是——立刻在全城枯井中公开搜寻宣侠父尸体。”

“枯井,公开?”伍云甫听言沉吟,考虑了一会儿,明白了深意。“这句话很重要,谢谢你深谷同志,你很有勇气,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我们还是不宜直接会面,但目前还没有更好的办法,你就以这种身份来,很好。千万小心,一定不要被特务发现来处,走时我会亲自以保密方式送你回去。现在就送你走,我刚好要出去,坐我的车。”

“我还有话要说。”

“请讲。”

“我以党性保证,我要说的话,不夹杂感情和恩怨,请组织充分考虑,并认真处理。”

伍云甫没想到她这么严肃,默默点了下头,等着具体内容。

“我认为,组织吸收云雾同志,有些草率。我们原来是夫妻,知道他替国民党卖命,干了不少坏事。我申请组织,重新对云雾进行考查,慎重考虑对他的使用。首先,他没有坚强的共产主义信念,没有伟大的共产主义信仰,没有很好的思想基础。其次,他还继续为国民党做事,态度摇摆不定,具有很多危险因素。第三,这次抓捕郝连秀,就是他主使的,间接造成了郝连秀叛变。我郑重表明以上意见,全是为了党的事业,我以我的党性做保证。”

伍云甫边静静倾听边微微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把每句话都纳入脑中思索,毕竟是在思考一个人,比思索那句情报用时长了几倍。反复权衡之后,伍云甫终于开口,富有逻辑性,每句话都针对沈兰的问题。“深谷同志,我明白你对云雾同志的担忧,也认可你对党的忠诚,你已经走出了小我,到达了大我的境界。你的担忧,也是我们的担忧,你比他更坚定,更可靠,更核心。所以组织派你到西安来,不仅是给他做联络人,而是要你帮助他,尽快完成从小我走到大我的过程。他貌似的摇摆不定,并不妨碍为党工作,也不妨碍入党。他毕竟是独立潜伏者,对组织内部情况不了解,就算走回了老路,也对组织造不成太大的危险。同意他正式入党的,是中央而不是我,所以是经过慎重和细致考虑的,同时也防备着他的危险。所以重新考虑他的入党和使命,也不是我们这一级能够决定的事。他的位置特殊,起着特殊作用,也就要特殊对待。他也许对共产主义不够坚定,但他意志足够坚忍,他也许对党的事业不够忠诚,但他的心灵足够忠义。他处在那样一个位置,如果不给国民党做事,首先就会受到怀疑,我们不要求他事必躬亲,只要求他做大事。抓捕郝连秀,我能理解他的出发点,既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又保护了你,还用另一种方式保护郝连秀。问题在郝连秀的叛变,不在他的办法,这应该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是一个丰富复杂的人,不像我们原来没有信仰,可以虚位以待,很快接受共产主义信仰并为之舍身奋斗。他必须掏出来一点,才能填进去一点,比我们的过程都要长一点。不能因为他没有统一步调,就说他不是我们的同路人。我认为他的一些缺点,正是他自然而然的表现,也是他隐藏在敌人内部的优势。如果说他西安事变时为党做事,是因为亲情和道义,那么现在他,已经是共产主义信仰在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