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洋两岸(第25/38页)
奥里森目睹休伊家悲欢离合的暴风雨,茫然不知所措。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无目的地打量着室内的摆设,儿童玩具、明星照、G公司的广告。他走到酒柜跟前,立刻呆住了。酒柜里堆满了酒瓶子,有空的,有半瓶的,也有未开封的:罗姆酒、姜汁酒、烈性的伏特加和白兰地。他早就听说过国内的妇女已经走出传统的家庭,投入紧张的战时生产,没有男人,神经脆弱,精神的弦快要绷断了。她们抽烟上瘾,嗜酒成风。他没想到休伊太太——他常听连长讲起她,他一直把她当成一个可尊敬的女人一一居然也用酒精麻醉自己。
奥里森是杀人不眨眼的士兵。他用枪托砸开敌人的脑壳,用刺刀挑出日本兵的肚肠。他坐在自己人的尸体旁边也能若无其事地啃面包,刺鼻的尸臭他也无所谓。但他不忍心看国内的女人们势单力孤地挑起生产的担子,用她们的双手支持这场战争。他用的炸药、投出的手榴弹、穿的军靴、吃的口粮,甚至是武器装备,很大的一部分是她们干出来的。她们拖着孩子,念叨着丈夫,操持着家务,和国内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逃避兵役法的王八蛋周旋,却负起了拯救世界的责任。
战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它让女人变成男人,男人变成野兽。
奥里森想起苏萨鲍斯基少尉经常挂在嘴上的关于战争的议论:自从人类诞生以来,有组织的武装冲突就是人类最顽固的习性。反对暴力的人,从吕西斯特拉忒[3]时代起就宣扬过天下一家的世界,可是战争从来也没有消失过。合众国企图以两洋作为屏障使自己置身世外,结果,它从诞生的那天起就伴随着战争,直到两次世界大战。
政治的、阶级的、民族的、宗教的、地理的、经济的、心理的因素在冥冥之中蛊惑人类,点燃人类心灵中阴暗的火种,随着燎原之焰,把许多无辜的人——妇女、儿童、老者和弱者全都焚烧殆尽。
休伊上尉眨巴着眼睛,问巴巴拉:“路易斯和乔尼在哪里?”
巴巴拉又是一阵冲动。天!丈夫的神经还挺健全,还能想起孩子。她刚看到休伊的时候,闪过一个念头:糟了,说不定要陪一个白痴度过后半生。
“我让波尔曼把他们送到姥姥家去了。姥姥挺想他们,她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乡间很寂寞。”
其实她撒了谎。她接到电话以后,猜测丈夫可能出了事。以她女人的细心和精明,把三岁的路易斯和两岁的乔尼送到一位朋友的家中,托她代管两天。她怕休伊伤毁得不成样子,会刺激孩子们。
休伊疲倦地说,“把他们接回来吧,我想瞧瞧他们。”
巴巴拉满口应承。休伊的状况虽然不好,可没有到她预料的最坏的地步。她一定要把孩子们接回来,他们天天嚷着要爸爸。
巴巴拉情绪高涨,一般劲地追问休伊,怎么打的仗,怎么负的伤,感觉如何,吃什么,怎么治疗和护理,现在想吃点儿什么,想听些什么新闻,似乎休伊他们是在另一个星球上作战似的。
休伊的神经又开始迷乱,辨认不出眼前的妻子和家了。他视觉的焦点又在虚空中飘浮。他吐字含糊地问奥里森:“小查理,我丢的那块TNT炸药响了没有……”
莫里森把休伊该吃的药全拿出来,一一把药名告诉巴巴拉。他指着一瓶安眠药说,“上尉该休息了。他神志还不清楚。太太,您千万别着急。”
一边说,他一边站起来,伸手去取衣架上的军大衣。“我该走了。明天早上八点我再来,把上尉送到医院去。”
巴巴拉大方地对上士说:“奥里森先生,太晚了。您今晚就住在我家里吧。路易斯和乔尼的房间空着。波尔曼,快,把客人的衣服和手提包送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好好收拾一下。奥里森先生,您先洗个澡吧。”
奥里森半推半就,终于答应下来。一方面,他不想去那个人群混杂的旅馆,另一方面他受到上尉家里家庭气氛的感染,竟挪不开步子了。
他洗了澡,换上巴巴拉给他准备的干净衣服,躺在一张柔软的嘎嘎响的折叠床上。开始,还有意无意地翻看着几份国内的杂志和报纸,后来索性熄了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拉开窗帘,凝视着底特律的灯海,他就是底特律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