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血的黄河(第4/10页)
麻子团长向战士们高高举起了勋章,大家眼睛立刻齐刷刷地看着这枚闪光的物件了,就象看着政府赈灾队下乡时手里的馒头,又仿佛那玩意儿是金子做的,转手就能换来大洋。这个前所未有的殊荣让老旦诚惶诚恐,既不敢拒绝,也不敢痛快接受。当勋章挂到他胸前,冰凉的别针已经刺入他的皮肉时才醒过来。老旦发懵之际忘了喊疼,团长也不知深浅,竟然把他胸前一层皮肉也别了进去。老旦正想用手去揪,见麻子团长已经在给他敬礼表示祝贺了,忙忍着痛慌乱地举起手回敬,那动作和神情活象一只卖艺的猴子得到了主人的半块干粮,惹得战友们大笑,团长的脸上也掠过一丝笑意。突然,团长倏地砸了老旦一拳,老旦猝不及防,应声而倒。
“站起来!”
团长一下耷拉了脸,大声喝道,那张麻子脸绷得象是冬天的窗户纸。老旦赶忙立正身体,脸唰地通红了,又歉意地陪了一个笑。团长没笑,后退了几步,把帽子扶正了。他严厉的目光从众人头顶扫过,全场立时鸦雀无声。
“党国军人,面临国之危难,自当不畏艰险,不怕牺牲,前赴后继!我知道,大家参军都不久,看到这一夜之间就牺牲了很多兄弟,有的连鬼子啥样儿都没见着就先死在鬼子飞机下了,大家心里都很难过!咱们都不愿意打仗,咱们都希望可以安生地过活。可是如今,鬼子已经打到了咱们的家门口,现在国家的命运就是咱们自己的命运!从现在起,我要求大家做好奋勇杀敌的准备,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这是咱们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不让日本人屠杀咱们的老婆孩子,不让日本人屠杀咱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必须付出的代价!我和日本人从关外打到关内,从上海打到南京,从南京打到徐州,从徐州再打到这里,我死去的弟兄何止千万?南京一战,国军八万壮士壮烈殉国,咱们团一千多人几乎全军覆没,可我仍能站在这里,随时准备和鬼子同归于尽!从咱们拿起枪走上前线的那一天,咱们就是党国的军人。老旦杀敌勇敢无畏,是好样的,也值得大家学习。但是尽管如此,老旦现在还是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党国军人!刚才,别说我就是打你一拳,就是给你一刀你也不许给我倒下!弟兄们,咱们的敌人是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除非鬼子从咱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咱们决不在鬼子面前倒下,咱们决不向鬼子屈服!”
话音未落,麻子团长猛地跨上两步,对着还在发愣的老旦就是两记厚重的耳光。打得老旦脑袋里象是炸了一颗手雷,双耳嗡嗡作响,满眼金星飞迸,险些又倒了下去。麻子团长从副官手里拿过一把崭新的日本军刀,用双手捧着递给老旦,说道:
“这是我从一个鬼子军官哪里缴获的,送给你,希望你勇猛杀敌!”
老旦恭恭敬敬地接过刀,定下神来,小心翼翼的插在腰间,庄重地给麻子团长敬了个礼。战士们大受感动,也一起向团长敬礼。麻子团长再不说话,大步流星地去了。
不久,部队接到命令,迅速撤离小马河防线,向南走,奔着黄河岸边连夜开拔。
六月的中原大地,尘雾缭绕,死气沉沉。成千上万的难民扶老携幼,利用各式交通工具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南去的大路上。部队也和难民们乱糟糟地搅混在一起。人们衣衫褴褛,喘着粗气,干涸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肮脏的身体在炎热的六月里臭气熏天。人群中不时有被抬出去的死人和即将死去的人,人们扒下他们的衣服,赤条条地丢在路边。身后隆隆的炮声显示着鬼子又在进攻。军队由于难民的拥挤无法加快行进速度,前面开路的军车喇叭按烂了也无济于事。
突然,一阵恐怖的马达声从天空传来,老旦抬头一看,四架敌机低空掠了过来。人群立刻陷入了巨大的慌乱,纷纷离开大路,挤向两边的路沟,路沟里象是涨了水一般,登时拥满了层层叠叠的人。老旦卧倒在一棵树下面,四肢蜷缩抱成一团,唯恐飞机上的鬼子看到自己。敌机开始沿着大路扫射,玉米竿子粗细的机关炮子弹扫过之处,人和牲口、马车等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物件。一个赶骡子的农民奋力地牵着牲口往旁边躲,机枪子弹把他和牲口硬生生地切成了两半。弹痕过处,鲜血满地,死尸累累。一条路沟被鬼子逮着了,几驾敌机集中扫射下来,那条沟里刹那间肢体横飞,哭声震天,死去的和没有死去的抱在一起,慢慢滑向沟底。军车上,对空扫射的四联机关枪连同枪手都被打成了零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里,着火的人满地打滚,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敌机示威般地低空掠了两次,终于抬头南去了。老旦拍拍屁股想喘口气接着走,人群突然哭声震天地向南涌去,因为敌机径直飞向了前方的黄河乌口大桥!鬼子要炸乌口大桥?这让老旦心惊胆颤,桥要是毁了就得游过去,黄河可不是小马河,如何游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