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5/8页)
信写好投进邮筒时,她仿佛把自己交出去了,不安了许久。她呆呆地看那个捡信的职工把信捡走后,觉出一阵心疼,她已经不属干自己了。她将被单一海检阅,像她审视他一样,来回咀嚼。
可单一海仿佛消失了似的,邹辛的信寄出去很久了,仍不见回音。她的自信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被毁坏、消解。她已经开始在等待中憎恨他了。这种憎恨在心里憋久了,忍不住就写到了纸上,写到纸上,还不解恨,她竟像单一海一样,把那些纸扔给了他。她知道他面对那些感觉肯定会像她面对他似的,又吃惊又难受,到最后不得不承认和消化它。
吃惊的居然却还是她,单一海仿佛没出现过一样,根本不回信,也不解释,甚至她打过去电话,那个队里一个粗浊的声音居然说他不在,并且告诉她,不允许军校生接地方电话,尤其是女士的。她几乎愤怒了,这样的决定在大学里简直像笑话。可在军校里却是纪律,她彻底气愤了,但她的气愤却没有对手,因此就很像一个人闹情绪。于是在各种猜测中,她变得忧郁了。
她第一次陷入对一个男孩子的思念中,并且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一直在内心想象着他的信,尽管收发室天天没有,可她直觉他还会写信来,并且一定会。于是,她就揣着这种想象,整天忙来忙去。内心里有个挂念和想头真充实啊,她甚至已经习惯了等待。
等待使她变得沉重起来,在这种沉重中,日子一滑就到了寒假。她离开校园的最后一天,去打开信箱,仍不见他的信。她有些怅然地在车站上写了几行字:丑小子,我已返回海边。你呢?然后用电报拍向他的军校。
然后,她独自踏上当夜的火车,回家了。
离海很近
邹辛骑上单车,拼命地往海边踩。她从没这样惊慌过,脑子里混乱却莫名地惊喜着。刚才,也许是十分钟前吧,她正慵懒地坐在电视前看一台昨晚的晚会,那晚会虚假地嘻闹着,她看得有些难受与无奈,头脑似被一些什么东西充满却显得空荡荡的,令人难受。从一回到家后,她第一次觉出了孤独,即使与家里人在一起,也觉出内心深处的空荡。她竭力用各种事让自己忙碌起来,可一闲下来,却反而是更深的孤独。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抢先去接。这几天,她变得越来越爱接电话,尽管有40%的电话不是他的。她有些烦地喊:“你找谁呀?”
电话中传出一个坚定的男低音:“我找你。”
“你是谁?”她奇怪地问,觉得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但却一下子想不起。
“单一海!”
“你……”她呆愣了片刻,内心中唰地涌起一阵激流,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还好吗?”
“好!你呢,也还好吧?”
“嗯,不好……”她忽然觉出一阵委屈,眼旁两行泪水簌簌下滑,“我的信收到了吗?我指的是全部的信件!”
“收到了,一共27封信,我都打上了编号,真精彩,像你本人一样精彩。”
“可你为什么不回信?”她咬着牙,“你真心狠!”
单一海似乎沉吟片刻:“我都写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寄给我?”
“我想亲手带给你,也许会更有意思。我想亲眼看一下别人坐在我面前读我写给她本人的信的样子。”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邹辛有些气恼了,这个古怪的家伙,竟轻易用这样一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
“不用等很久,三十分钟后,请到鸭嘴海滩来,我会当面交给你。”他的语气平淡。
“什么,鸭嘴海滩?你现在在那里?”邹辛吃惊了。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右边的亚细亚饭店。”
“你来干什么,出差?”
“不,是来看你!”他热烈地说,“我不再讲了,我现在已等不及了,我要先到海边去,我还没见过海呢!”说完,把电话撂了。他可真坚决,住在她家的楼旁,不先来看看她,而却先去看什么海。她有些气愤了,他分明是来看海的吧!她记得他说过他没见过海,难道海真的比我更重要,也不问问她会不会去。邹辛气恼地想。但她甚至来不及想是否去,就已经穿好大衣,向楼下走去了。
鸭嘴海滩是这个城市最好的旅游沙滩,上面像金子一样覆满了一层细细的沙子,又柔软又舒服。虽是冬天,海滩上仍聚了许多的游人,他们都散漫地走着,似乎都在散心。她站在岸滩一只翻扣过的船上,向人群眺望,只远远地一望,她就看到了那个孤孤的影子。他站在很远处,面对着大海,似在沉思,他的沉思似乎逼走了许多游人,他的周围竟奇怪的一片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