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10页)

兰静从刚才的想象中睁开眼,她一下子就有些惊呆了。漫山依坡而立着许多的用石柱子做成的白色标牌似的墓碑。那些碑太多了,多得让她都有些数不过来。她低声问王青衣:“这么多的墓呀,这该有多少匹马埋在这里呀?”

“可能有四千多匹,刚好是一个原来骑兵师的所有军马的编制,而骑兵连几乎历年来死去的的战马都埋在这儿。相信吗,这儿有一个成编制的骑兵师的战马就埋在这儿。”

兰静当然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当年的骑兵师有多大,但那些死去的马就够让她惊心的了。有一刻,她觉得父亲很伟大,他竟然敢在这么一座山坡上,为这些死去的马建一个坟场。她一个个通过那些白色的石柱做成的碑前,一种巨大的压力好象从那里升起。碑文很小,并且好象只有自己的军龄。她用眼睛问着王青衣闪电的位置。王青衣带他来到了那个同样只有一根石柱的墓前,在那个坟前,兰静轻轻地用手帕把上面的浮土揩掉,她擦得很仔细,就象是在擦着一个人的面孔。王青衣从兰静的身后退去几米,他已来过这个地方几十次了,每次来都有着全新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熟悉那些埋葬在这儿的每一匹马了,他发现它们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忠诚与非忠诚的故事让他常常觉出另外的一种感受。兰静在那匹马前,放上半杯青稞酒。那是父亲让他捎过来的。父亲说,也让那匹马饮点酒吧。有一回,我们打了胜仗,用青稞酒庆祝。我给它喝了一小杯,没想到它竟醉了,马是不胜酒力的呀,那天晚上,醉了的闪电挣脱了缰绳。几乎跑遍了整个草原,跑得全身都是酒的味道。父亲说完,哈哈大笑。能与人一起喝酒的竟是一匹马?

兰静把那个小花环放到那匹闪电的碑尖上。风轻轻地吹得它摇晃了起来,象是一匹马在奔走时的节奏。兰静的心有些惊悚地一动。这时她看到了一根奇怪的石柱子。那根石柱子似乎很孤独,与所有的白色石柱群隔开了很远的距离。那石柱子很细,并且显得与周围的风景太不合群,好象有着更深刻的意思。她走近过去,发现上面竟空无一字,没有字比有字更让人心惊。她用眼寻找着王青衣。王青衣早就看到她走到了那根柱子跟前。他把墨镜从脸上摘下,说:“那匹马据说是一匹红色的赤马,它是这个坟墓群中唯一不属于于这个骑兵师的一匹马。并且还是我们的敌人……”

“那它怎么会与这些马葬在一起哪?”

“我可能告诉你的只是一部分的东西,更深的你该去问问你的父亲。”王青衣用衣角擦拭着自己的那幅墨镜。“据说,这匹马是当年马步芳的一个骑兵师师长的坐骑,这匹马的产地就在这里,是一匹好马,当地的老百姓说它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我认为不过是一种夸大,更为传奇的是,有人说它全身的毛发皆红,跑起来如同燃烧似的,只有额心有一点黑点。说这样的马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良马。这马好象命并不太好,它先后沦落到了六个主人手里,后来就成了一匹精良的战马。你父亲是个爱收藏好马的人,他那天在与那个敌骑兵师相遇后,就发现了这匹好马。那会儿他不过是个连队的连长。他下令不准任何人伤害它。半年后,那个骑兵师全军被歼,这匹马如愿落入你父亲的手里。”

“父亲真的拥有过那匹马?”

“是的,他拥有了那匹马,可那匹马性烈如火,你父亲骑上它后,把你父亲摔下来四次,你父亲不是个负输的人,但直到他的右腿被摔断,他才死心了,明白这马可能他永远也无法征服。”

“父亲的腿是被这马给摔伤的,我从来没有听他老人家提起过……”兰静的心跳了下,她没想到,父亲竟有如此多的秘密,她竟然不知道。

“当然。我也是听连里人讲过的。这事外人不可能知道,但这个连队只要存在,就可能把任何传说都给流传下去的。”王青衣的手好象有些抖动,他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大口。“那匹马在你父亲受伤后,开始绝食。它的骨头一天天地支愣起来,身上的毛发开始失去了光泽。所有的官兵都被这匹马给弄得呆了。因为他们只听说过马的忠诚,但忠诚于一个敌人却是他们没有想到的,在连队战士们的心里,忠诚应当说是分好人与坏人的。可是那匹马如此执着地忠诚于一个敌人,让战士们的心里开始接受不了了。有的战士甚至提出把那匹马给杀掉。整个骑兵师都知道有这样一匹敌人的马。战士们都有些接受不了,上级更接受不了,就下令把那匹马给枪绝掉。你父亲知道后,忍着腿伤,骑马几十公里,回来看它。你父亲用手摸索着它的毛发,那会儿马已经饿了十四天了,马儿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但看到你父亲回来,仍挣扎着站起来。你父亲看了它几分钟后,下令把它放走,那匹马看着草原上的天,一声长嘶,就向外奔去,它的身子太弱了,没有跑出几十米,就一头扎到了地上,吐血而死。所有看到那一幕的战士都惊骇不已。一匹马的气节可以让多少人的心发颤哪!你父亲长叹一声,看了那匹马一眼,说:‘把它葬了吧’。所有的战士都有些吃惊,为那匹马,也为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