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559—1563年(第28/76页)
“要是你杀了吉斯家的孩子,主在上,我要你一命偿一命。你再有本事抓亵渎主的罪人也没用。”
“孩子还活着。”
“在哪儿?”
抵赖也是徒劳。皮埃尔实话实说:“圣家庭修会。”
接生婆面露得色。皮埃尔羞愧难当,后悔扇了那一巴掌。
夏尔说:“去把他带回来。”
皮埃尔迟疑着没有接口。他没脸回去,但要是公然违抗夏尔,那就是自毁前程。
夏尔又说:“最好他还活着。”
皮埃尔听出弦外之音:万一孩子不幸夭折,就算与他无关,也要算在他头上了——虽然不少婴儿活不过几个小时。十有八九会以谋杀罪处决他。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慢着,”夏尔喝住他,“听仔细了。你要和奥黛特过下去,一辈子照顾好她、照顾好她这个孩子。这是我的意愿。”
皮埃尔沉默不语。夏尔的意愿谁敢违拗?连国王也不行。
“还有,孩子叫阿兰。”
皮埃尔默默点头,接着出了门。
西尔维的好日子维持了半年。
她用卖书的收入租下一栋不错的两居小房子,位于河南岸大学区的塞尔庞特街,正厅用来开铺子,卖些纸墨之类的文具品,主顾是老师、学生和识字的大众。纸是从圣马塞尔区买的,在城墙以外的南郊,因为傍着毕耶河,造纸商不愁缺水。至于墨水,则是她用栎五倍子制的。栎五倍子是树干上生的瘿,呈瘤子形状,林子里就采得到。父亲教过她怎么制墨。印刷用墨得兑上油来增加黏性,日常写字用的不同,墨要稀一些,她也晓得怎么造。店铺的收入并不够维持母女二人的生计,不过只是个幌子,她们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伊莎贝拉不再终日郁郁,但经此变故,衰老了许多。历经磨难之后,母亲意志衰颓,女儿却坚强起来。如今家中一切都是西尔维做主。
她做着非法生意,又是异教徒,时刻都有生命危险,奇怪的是,她过得很快乐。她琢磨原因,猜想是因为这辈子第一次不必听男人呼喝使唤了。她自己决定开铺子,自己选择重新参加新教区会,继续偷卖禁书。她凡事都和母亲商量,但最后都是自己拿主意。快乐来源于自由。
夜里,她也憧憬着躺在男子的怀抱里,但绝不会为此放弃自立。大多男子都把妻子当成小孩子对待,区别在于女人干的活更多。也许世上的确有男子不把妻子视为财产;西尔维还没遇见过。
她和母亲更名改姓,以免官家凭名字想到被处决的异端分子吉勒·帕洛。如今她们改姓圣康坦,西尔维自称泰蕾兹,母亲则改叫杰奎琳。其余新教徒心照不宣,见到了就以化名相称。母女俩只结交新教徒朋友。
铺子开张不久,就有官员来盘查。母女俩报上化名,对方没有怀疑。他把屋子查了个遍,又问了许多问题。西尔维怀疑他是皮埃尔·奥芒德手下的,不过按说纸墨店例行要接受检查,免得私藏禁书。店里没有书籍,只有记事簿和账本,官员满意而去。
禁书全都放在城墙街的仓库。西尔维总是先联系好买主再去取书,“罪证”顶多在家里放几个小时。事情发生在1560年夏天的一个礼拜日上午,西尔维来仓库拿法语的日内瓦圣经,发现箱子里只剩一本了。
她又翻看别的箱子,里面的书籍大多内容晦涩,譬如伊拉斯谟的著作。这些书很少有人买,感兴趣的只有思想开明的神父和好奇尚异的大学生。其实她早就该想到了:这些书一直堆在仓库里,就是因为没有销路。除了《圣经》,也就只有约翰·加尔文的《基督教要义》卖得好一些。去年九月,父亲加印圣经就是这个缘故,结果不幸被吉斯家所害。书店里搜出来的《圣经》作为罪证,早就焚毁了。
西尔维这才醒悟,她根本没有长远的计划。现在可怎么是好?她想起冬天时跟母亲险些饿死,动了卖身的心思,不禁一阵惊恐。她暗暗起誓,不会重蹈覆辙。
回家路上,西尔维路过大堂区——皮埃尔就住在附近。西尔维对他深恶痛绝,但一直暗中打听他的消息。皮埃尔的主子夏尔枢机力主国王搜捕巴黎的新教徒,西尔维敢肯定,皮埃尔还在干这个勾当。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没法继续当奸细,十有八九当起了间谍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