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色的翅膀(第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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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到底没能参加这场激动人心的战斗。他被罗霞牢牢看管在屋子里。父亲气恼地说:“你让开,我要出去撒尿!”

罗霞一改刚才的温柔,回答他:“别跟我玩这套把戏。”

父亲说:“你羞不羞?我是男的!”

罗霞根本不吃这一套,继续把着门道:“那就撒在裤子里!”

父亲恨恨地瞪着她,趁她不备扑上去咬了她胳膊一口,没想到门却从外面上了锁。他彻底没辙了。罗霞的小臂被咬出了血,她恨恨地吓唬父亲:“你这么横,看我怎么告你。”

父亲横了心,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回到椅子上,又委屈又郁闷,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把身子蜷缩在一起,空气又闷又热,好像热乎乎的江水,他一不当心就跌进江水里。他在水中起劲地游泳,看见梅子姨妈和楚姨父,还有小表妹鸿雁正在沙滩上散步,于是他就大声朝他们喊叫……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把他惊醒了,他睁开眼,看见一群人抬着一个大口袋呼啦啦地涌进屋子,一股热浪和人体汗味扑面而来。表哥受了伤,用手捂着头,满脸都是血迹;林志豪鼻青脸肿,衣服也变成布条了;河马的武士长刀不见了,诗人的眼镜也弄丢了,刺青男生则浑身泥水,不消说,这群业余战士刚刚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战斗。父亲很紧张,深怕罗霞告他的状,但是罗霞根本顾不上他,只管忙着给大家做包扎。所幸表哥受的只是皮外伤,其他人伤势亦无大碍。河马还沉浸在战斗的兴奋里,大声告诉罗霞,士安冲进去的时候像头豹子,他的球棒和敌人的砖头几乎同时落在了对方头上。敌人还想逃跑,却被志豪的渔网兜头罩住,装在了大口袋里。幸好敌人没有枪,否则他们肯定有人回不来了。

罗霞轻声问:“是中国人?”

河马答:“听他吼了几声,不像是中国话。”

士安满不在乎地说:“管他什么人,只要是敌人就对他不客气——你们谁会日语?”

罗霞说:“我懂一点,我爹在日本留过学。”

表哥忽然发现罗霞手臂上的血痕,问她怎么了?罗霞看了父亲一眼,说不小心让钉子划的。父亲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罗霞。

河马解开大口袋,露出了被渔网罩牢的脑袋。敌人顶多有二十来岁,长得跟中国人没有两样,穿一件粗布短衫,是当时大学校园里常见的打扮。他同样满脸是血,眼眶肿起来,眼白像死鱼那样往上翻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家围坐在一起,士安头上缠着绷带,表情凛然,其他人紧握武器。俘虏的呼吸渐趋平稳,眼珠子也开始活泛起来,滴溜溜地打量起这群怒目而视的审判者来。士安怒不可遏地喝道:“老实点!跪下!”

河马和刺青冲上前,把敌人按住,罗霞用不大熟练的日语审问他:“尼哄得失嘎(你是日本人吗)?”

俘虏听到日语,显然吃了一惊,但马上又闭上眼睛拒绝回答,因此无法断定他到底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河马急躁起来,提议把他吊起来,给他吃些苦头,刺青则说干脆扔到江里去,或者挖个坑埋了。林志豪愤愤地骂道:“狗杂种,就是碎尸万段也不解恨!”

士安紧蹙眉头不说话,手指却在膝盖上轻轻叩击,说明他正在动脑筋想办法。果然,几分钟后士安站起身来,走到俘虏跟前蹲下来说:“你看着我——别装蒜了,我知道你懂中国话!”

俘虏果然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士安猛地掐住敌人脖子,每个字都像射出的子弹那样洞穿了对手的伪装:“昨天,我的父母,还有小妹妹,她只有六岁,都被你们飞机炸死了!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我要向你们讨还血债!”要不是志豪拦住他,表哥肯定会把敌人活活掐死!

志豪说:“干脆把他送交宪兵队得了,听说那地方连死人进去都得开口,不怕他装哑巴!”

这时候俘虏却开口了,大家听得清楚,他说的是地道的带着高粱茬子味儿的东北话:“请别枉费心思,我不会活着进宪兵队的。”

志豪狠狠地踹他一脚,骂道:“你这个引狼入室的汉奸卖国贼!你是不是人?帮着日本人屠杀自己同胞?”

汉奸痛得咧咧嘴,但没叫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