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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望在放张邦昌回朝之前与之进行这次密谈,其用意具有一定的战略性。通过此次南下伐宋,宗望有个切身体会:虽然宋朝的军政官员中不乏脓包软蛋,但它毕竟是个经营百年疆土广袤的泱泱大国,其间文武精英治国才俊显然不能说是一无所有。比如在汴京保卫战中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李纲,就是个宋朝藏龙卧虎的典型例子。倘其执掌朝纲者皆为李纲之辈,大金欲征服宋朝就相当困难。

进一步想,就算是大金使用赫赫武力拿下了宋朝,以其自身的行政能力,去管理这偌大的一片汉族疆域,也是力不从心。这便不能没有一些可供驱用的代理人。也就是说,无论是从夺取中原还是统治中原的角度考虑,大金国都需要在宋朝中培养扶植亲金分子。而经过他的观察衡量,张邦昌便可以成为这样一个储备人选。

自然,对于张邦昌的卑贱品质,宗望是一目了然且深为鄙夷。但他明白,这正是张邦昌可资利用的重要因素。如果张邦昌是个气节挺拔刚直不阿的忠臣义士,焉得能吃里爬外奴侍大金?只要对大金的宏图大业有利,管他是什么鱼鳖虾蟹牛鬼蛇神,当用则用,到将来失去利用价值时,再一脚踢开便是了。就是基于这种想法,宗望把张邦昌单独召去,进行了这次密谈。

意思是这个意思,话当然要说得含蓄。宗望之言的大意是,张大人作为计议使,在这里辛苦了二十来天,与我们合作得基本上不错。今天你朝新派的使者到达后,你和那个什么康王便可以回去了。宋金交往,来日方长,希望张大人回去以后,多为促进两国的友好关系出力。这个力应当如何出,张大人是个明白人,毋庸本帅指点。如果你能在此方面发挥作用,我们自然心中有数,一定会给予相应的回报。

张邦昌唯求速归,对宗望所说满口应承,连声称喏。其实当时他所关注的,只是他今天便可以被放归汴京了,对于余者,则皆如过耳秋风。而事后静心反思,他才渐渐咀嚼出此番谈话的意义所在,才领悟到宗望通过那貌似寻常的话语,实际上既是给他交代了一项秘不示人的政治任务,亦算给他指出了一条自保其身的后路。

需要不需要保留这条后路?张邦昌以其大半生之处世经验,毫不犹豫地认为当然需要。天际风云孰起孰消,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真的是倏尔万变很难逆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生存于动荡不定狼烟不息的乱世,多一条后路总比少一条强。

但是这条后路没人会白白奉送,那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去换取的。那个代价是什么,张邦昌心里很清楚。从理智上讲,他不是不懂,以此作为全身之计很不光彩很不道德。然而适者生存的本能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信条,驱使着他在今后的行为上,始终没舍得放弃那张走向深渊的通行证。

话头扯回,且说赵构和张邦昌的返城经过。

赵构在归途中有惊无险,最终得以安然回京,在很大程度上倒是得益于张邦昌那高度的危机意识。

由于赵构并不知道宗望提出更换人质出于什么原因,不曾顾虑到其间会发生什么变故,所以离开金营后,他只是信马由缰地悠然徐行,在思想上毫无迅速脱离虎口的紧迫感。而张邦昌则不同,他对宗望要求更换人质的缘由一清二楚,非常担心万一情况有变,重新遭到扣留。以其心情而论,他现在是恨不能一步便跨进汴京城,但他却不能撇下赵构独自开溜,所以,自从踏上归途时起,他便屡次催促赵构,说金人狡诈多变反复无常,亲王殿下既得脱身樊笼,就宜快马加鞭从速返京,以免枝节横生发生不测。

赵构在张邦昌的再三聒噪下加快了行速,但在心里颇不以其言为然,哂笑张邦昌实乃杞人忧天。更换人质是金人自己提出来的,有什么可变化的?即便发生变化,也不会在此时。难道说他们刚刚放出我们来,脑袋一热又想再把我们抓回去?从常理上讲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我们用得着如丧考妣地往回奔命吗?

然而事情就是那么出人意料,使赵构的哂笑很快变成了惊愕——行程方及一半,他们就发现身后的土路上烟尘腾起,有一小队金骑远远地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