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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很是不快,心想你这莽夫已然在招安之事上惹下了大麻烦,而今又出此言,岂不是在搅乱军心?好在冯亮没再说下去,便低了头去饮那送行酒。宋江将酒碗倾起,让冯亮一口气饮干。

冯亮叫了一声痛快,抬头深情地环视了一遭,就扯开喉咙豪迈地喊,众位弟兄们,冯亮我先走一步了。哪位弟兄送我上路,就请劳驾吧。

这时宋江已踅回监斩台,向监斩官曹正示意可以动手了。曹正发令开斩。

一名刀斧手走上去,高高抡起了鬼头刀,却迟迟不忍下手。延宕了一刻,他回身向曹正禀报,道是因头晕乏力无法行刑。曹正命候补刀斧手上去接替。候补刀斧手接过鬼头刀,迟疑了一会儿,亦向曹正称病告乏。曹正无奈,只好亲自提了鬼头刀走到冯亮面前,欲挥臂举刀之际才发现,自己竟也是难以下手。

冯亮见状,笑了笑道,弟兄们的情谊冯亮心领,也别难为弟兄们了,就让冯亮自己了断如何?

曹正回禀宋江,宋江允准。于是,曹正挥刀砍断了绑缚冯亮的绳索,将鬼头刀交给了冯亮。

冯亮掂了掂刀,对着刀刃吹了一口气,扬头大吼一声弟兄们二十年后再见,便横刀向自己的颈上抹去。一道红光冲天而起,令那些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豪杰们,都不禁惊心动魄地闭上了眼睛。

整整一天,整个义军营地皆沉浸在一片哀戚气氛中。

但是全军秩序井然,没有骚动,连通常的聚伙议论、乱发牢骚、随口骂娘的现象也基本没有。将士们似乎已经从冯亮事件上感觉到了自己身份的变异和皇权的威慑力,意识到了那种可以视朝廷官吏如粪土的岁月已成为过去,今后是为所欲为不得的了。

燕青与李逵、杨志、武松等几位步军头领去看望了被杖打得皮开肉绽的张清,出于对宋江的尊崇,那几个头领们只说了些安慰张清的话,未对宋江发出只言片语的抱怨。张清本人也只是深切地自责,痛恨自己带兵不严,渎职致祸。在这种情况下,燕青的一些心里话,就压在心里不便去说了。回到帐中,燕青思绪纷纭,越想越憋气,便欲找卢俊义去倾诉倾诉。

卢俊义这一日一直在与宋江、吴用研究下一步与朝廷的沟通斡旋事宜,燕青找了他两趟都没找到。直到晚间戌时后,燕青再去卢俊义大帐,才见到了一脸倦色刚刚回营的卢俊义。

卢俊义已听说燕青来过两次,知其有紧要言语要说,就屏退了左右,邀燕青于烛前坐定,促膝细谈。

燕青直言不讳地道,关于冯亮被斩之事,小乙甚觉不公,又不便对旁人说,只能对主公一吐为快。事实上,分明是那狗官对冯亮等弟兄肆意辱骂于前,又夺刀动武于后,才酿成了这场变故,怎么能将罪责全都压在冯亮头上呢?若说这事破坏了招安,首先坏事的也是那狗官,为什么不能先论清这个道理再议罪定罚?如今我们尚未正式接受招安,已是这般软弱怯懦,受了招安以后又当怎样?那班狗官还不得骑在我们的脖子上屙屎了吗?

卢俊义听了,微微摆摆手道,这些话不必多说了。要说冯亮不该被斩的理由,我能摆出来的比你还多。但最后将其判斩,我也是默认了的。

燕青问,这却是为何?

卢俊义道,如果单就这场事件本身的是非而论,其罪自然不全在冯亮。然则从全军的招安大计考虑,果断地处决冯亮,确乎于消除朝廷对我们的误会和戒心有利。宋大哥身为全军统帅,其一举一动不能不从全局考虑,其身负的重压又非你我可以体味。为全军将士的大安危计决定斩冯亮,当是可以理解的。我知道在各营头领中,不赞成处斩冯亮者大有人在。唯其如此,我就更要支持宋大哥的主张。因为,假如我坚决不同意处斩冯亮,便有在我军内部引发分裂的可能。目下我们已经远离老巢,只有紧密团结,才能保持住令朝廷不敢小觑的力量,才能有足够的本钱与朝廷谈招安。而一旦发生分裂,马上便会被朝廷抓住机会,各个击破,分而歼之,那还有什么招安条件可谈!所以在这种情势下,我只能两弊相衡择其轻。

燕青道,就不能采取个变通的方法,诈称斩了冯亮,设法将朝廷蒙骗过去不就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