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4/6页)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赵佶和师师两个人。

像上次一样,先是一阵沉寂,但气氛却显得比上次紧张得多。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师师开门待客多年,接待皇上这还是头一回——如果上次不算的话。在皇帝面前,是容不得她似往常那般恃才傲物、任性随意的,但是阿谀巴结、曲意奉承那一套自轻自贱之举,师师又不屑去做。那么现在接待这位徽宗皇帝,应当掌握何等分寸为妥呢?

师师正思忖间,赵佶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用和蔼的口气主动打破了沉寂。师师姑娘怎么不说话?莫非对朕假冒什么商人,尚耿耿不能释怀耶?

师师忙轻轻一笑答道,皇上说哪里话。贱妾因上一次怠慢圣上,颇觉失礼,正思量该如何向皇上道歉呢。

赵佶微笑道大可不必。朕方才已说过,不知者不为过也。再说,朕既然到了这里,就是你师师姑娘的客人。客随主便嘛,即便师师姑娘知道了朕的身份,仍是以寻常客人般相待最好,莫要将朕当作皇上侍奉。否则,朕在这里与在宫里有什么两样,又有何天然意趣哉?

这几句话说得亲切,令师师的心情松弛了不少。师师遂向赵佶施礼道,皇上宽宏大量,贱妾感激不尽。今后师师若有礼数不周处,仍望皇上海涵。

赵佶欣然地道,正是这般说。今后你在朕的面前不要拘礼,朕方觉得自在。今日朕为你带来了两件薄礼,你来看看,可还中意否?说着便走到条案前,亲手打开了那两个雕花木匣。

师师随着赵佶来至案前,打眼一看,只见在那只较大的木匣中盛放着的,乃是一张黑质古琴。琴身上有黄色纹路,规则地贯列成行,宛如蟒蛇肚皮下面的花纹。师师一望而知,这是一件名传天下的宝器,唤作蛇跗琴。除了皇宫大内,如今恐是再无处可寻此物。

在那较狭长的木匣中盛放着的,却是一轴画卷。赵佶从匣中取出画卷,于案子上展开。画卷上乃是赵佶所作的一幅竹禽图,盖有“御书之印”的印鉴。

当下师师看罢这两件礼物,马上就明白了它们的珍贵程度。师师不是贪欲之人,也并不缺少金银珠宝。单就眼下这两样东西的经济价值而论,属于她她不觉得多,不属于她她也不觉得少,是无所谓的。但这两样东西乃是皇帝亲自郑重赐赠,就说明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小可。这却不能不使师师感到激动。

师师当时几乎就要跪地向赵佶谢恩。但是稍稍一想,没有那么去做。那种表示感谢皇恩的做法很正常,然而很一般,师师不屑为之。于是她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只是用很诚恳的语调对赵佶言道,承皇上龙恩,赏赐贱妾如此重礼,贱妾只怕是受之有愧,无以回报也。

赵佶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些许薄礼,不足挂齿,何有回报之说耶?

师师道,那么,师师岂非无功受禄了吗?

赵佶道,哦?你是这样觉得吗?其实要说回报,却也不难。

师师品味着赵佶的话,脸上不禁一红。皇上的意思,是要贱妾如何报之?

赵佶由匣中将那蛇跗琴轻轻取出,抚摸了一下光洁如镜的琴身,说道,此琴乃我华夏千古名琴,师师姑娘乃我大宋乐中高手。聆听高手名琴玉音,实乃千金难求之事。师师姑娘若有兴致,不妨就此抚奏一曲,即足慰朕意矣。

师师本来以为,赵佶就要她以身相许了,这却是她尚未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的。闻得赵佶如此说,她松了一口气,款款地笑道,师师才陋技拙,只怕是会辜负了这古琴呢。既蒙皇上错爱,师师便试奏一曲,聊表谢恩之情。遂就接了琴,于琴案上放妥,整襟凝神片刻,开始抚弦弹奏。

因欲细品这琴韵,师师此番没有边奏边唱,而是弹了一首没有唱词的古曲《平沙落雁》。师师的琴艺原是极高的,手下这张蛇跗琴又是世间罕有,音质绝佳,曲调既出,果然是音清意远,穿云裂石,令人聆之如臻仙域。一曲乐章婉转流淌下来,直教赵佶听得神魂逸荡,物我俱失。

曲终琴寂,赵佶兀自在那里闭着眼睛品赏余音。听得师师言道,贱妾技止此尔,皇上幸勿见笑。赵佶方睁开眼睛击案赞道,妙哉,朕平生听琴不下万曲,今日方知何为仙乐也。此琴落到师师姑娘手里,诚可谓物得其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