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字碑的沉默与喧嚣(第5/7页)

姚崇面色黯然,用衣袖拭干眼角的泪水。他以哽咽之声说道:“我在旧主身边任职已久,今天在此告别,实在难忍内心悲痛。前几天为大义与公等共同诛杀奸贼,参与匡扶大业,这是身为人臣应当有的忠诚,也是大义。可是今日与旧主告别而流泪,同是人臣之义,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因此获罪,本人也绝不后悔。”

张柬之等人的想法是,身为政变的支持者,焉能为昨日之事哭泣,而且是在百官之前,露出丑态。当日,新任宰相姚崇就被贬为亳州刺史。

元月二十七日,新帝中宗李显率大小侍臣浩浩荡荡地来到城西南的上阳宫,探望昨天迁徙于此的母亲武则天。这一天,武则天仍在昏睡中。在上阳宫中的武则天,实际上失去了所有,甚至连行动自由也在监控之下。上阳宫,在名义上不受看管,但实际上此地的出入都受到干预。

自从事变之后,武则天几乎是长期躺卧在床。她的病已经痊愈了,但她不愿起来——首先,是她的双腿很虚弱,在地上站立不久就需要坐下来休息。以前,张易之会将她抱来抱去,一想到这些,她的内心就会变得颓然不已。何况,她已失位,在心理上自己已无立足之地,何必再离开床呢?

中宗李显看到母亲,仅仅几天时间已经苍老得让他差点认不出来。李显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武则天的目光,偶尔抬头四目相交,他就会恐惧得全身寒毛直竖,变得面无血色。

卧于病榻的武则天看到中宗的狼狈与惊慌,内心原本凝结成霜的情绪,瞬间有了融化之感。母子会长时间无言以对,有时候武则天会简单交代一番,让中宗好好做皇帝,好好保护自己。

武则天虚弱不堪的神情和低沉的话语,让李显第一次对母亲这个词在亲情的层面上有了新的认识。

上阳宫的侍从人员,看到失位的女皇帝很平静。但是上官婉儿却知道,春夜漫漫,女皇都是在失眠中度过的,她也时时在夜间听到武则天凄惘深沉的叹息。

这一天,中宗李显封母亲为则天大圣皇帝。李显特意在母亲的封号前加上了“则天”二字,是为了特别提醒世人,十五年前,母亲就是在则天门上登基称帝的。

新帝不敢当着母亲宣读这一有着特殊意义的封号,他怕这会更加刺伤母亲脆弱的神经。他只是想昭告天下,想向世人证明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他并没有将母亲扫地出门,母亲永远是母亲,母亲也永远是皇帝。

二十九日,这一年的正月是小月,二十九日是一月的最后一天,中宗李显对参与政变的朝臣论功行赏。政变领袖张柬之封为夏宫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敬晖、桓彦范封为纳言,这些都是新宰相,他们同时也分别获赐郡公的爵位。王同皎为右千牛卫大将军,琅琊郡公李湛封为右羽林大将军及赵国郡公,其余的人也各按功劳,或获晋升或获得奖赏。

在玄武门值班的守卫田归道因没能及时打开玄武门,差点让政变功亏于溃。革命成功后,敬晖想杀田归道,可是田归道坚持为自己的正当行为辩护:“身为千骑之将守卫城门,是我职责所在。”中宗李显对他忠于职守的行为也很是欣赏,将其提拔为太仆少卿。

二月一日,中宗李显再度带领文武百官赴上阳宫探望上皇武则天。自此,中宗每十日探望一次母亲,以显示他虽身为皇帝,却还是秉持着“百善孝为先”的原则,并以此不断地洗刷武力篡夺王位所带给他的深重的罪恶感。

武则天看到中宗率文武百官在自己面前演练各种礼仪,貌似谦卑的脸上像是蒙着一张张假面具一般。武则天始终不发一言,她知道,李显这么做,一定有张柬之这些谋臣在背后支招,用这种方式表达天子的孝心,做给天下人看。

二月四日,中宗李显登上城门,亲自向天下宣布正式恢复大唐国号。他在母亲依然苟延残喘着性命的时候,便英勇地实施了复辟,并且复辟得彻底而坚决。他不仅将旗帜的颜色从母亲大周帝国的红色,变回李唐时代的黄色,而且将古城长安恢复为国都,只把武则天的神都洛阳当作陪都。

李显还彻底废除了由母亲亲自创立的那套非正统的“则天文字”及各类别出心裁的制度。大臣的官阶、名称、服装的颜色,也都恢复到永淳元年(公元682年)以前的规制。至此,自天授元年(690)九月以来持续了十五年之久的大周帝国时代终于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