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昌: 力学所早年的人和事(第5/10页)

熊: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李:对,比我的更有说服力。钱先生说,这种设备国家只能够有一套,你科学院根本不可能弄出第二套来,因此你搞出来的只能是一个四不像,根本就体现不出液氢液氧燃料的优点。

以上的场景是后来我写力学所历史时在档案中翻到的。钱学森还有意保护我。他说:“我是在和李毓昌谈话时不经意地听到这个消息。”他没有说我专门到开会的礼堂去找他的事。

熊:您让杨刚毅下不了台,他有什么回应呢?

李:他当然不高兴啦。但他也没当我的面说我反党。只是在后来让我到山西去搞了一年的“四清”运动。

熊:林鸿荪对此是什么态度呢?

李:在和高原的谈话中,钱先生也提到了林鸿荪。他说,林鸿荪有说不出的苦衷。作为怀柔基地的业务负责人,他知道这么做不对;作为党员,他只能服从党委的决定。钱先生问过林鸿荪,林说“我也没办法”。

熊:高原是怎么回应钱先生的呢?

李:高原并没有明确表态,因为四清工作队属科学院党组领导,而怀柔基地做发动机的事是党组书记张劲夫支持的。我扯远了。我觉得,张劲夫在执行政策时还算稳妥,但他对科学院的领导,也有比较大的失误。前些年,我见他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回顾科学院在“文革”前后的工作。他用大量的篇幅谈科学院在上天方面做了什么事。我觉得这根本就不应该是科学院的主攻方向——科学院的主攻方向应该是电子学等学科。

乱糟糟的“大跃进”

熊:您1959年挨批评,是不是因为您对之前的一些运动,譬如除四害、农业放卫星、农具革新、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超声波化运动”、“管道化运动”等有具体的批评?实施“八字方针”期间,力学所有没有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进行反思?

李:1958年“大跃进”,当然是乱糟糟的了。我觉得,对力学所危害最大的是乱上了很多项目。当时要发展探空火箭,要搞火箭发动机,这些东西都脱离了中国的实际条件,因为新中国成立才不到十年,家底还很薄,对不对?后来我去怀柔基地,发现有大量管子、容器东西丢在路旁无人问津,这都是“大跃进”时候我们要搞火箭发动机而在杭州制氧厂等地订购的东西。俞鸿儒告诉我:“老李,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实际造价不菲。为什么呢,因为它们并非标准设备,工厂要加工它们,得专门设计刀具、卡具等。你看这些筒子,加起来要花几十万元。”把路边丢下来的那些东西加到起来,可能要花几百万元,比当时力学所一年的经费还多出很多。所以,“大跃进”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还有,“大跃进”期间乱吹牛皮,破坏了学风。相比而言,郭永怀先生在考虑问题时还是科学、严谨的。比如说,“大跃进”时,力学所决定做一个超音速风洞,大概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到1959年初就宣布做成了。然后,一些人到科学院去申请奖励;好多空军部队、飞机工厂都表示希望把飞机模型拿到我们这个风洞来吹一吹。不料郭先生却下了一个命令:我们一定要仔仔细细的对风洞的质量把关,不许接外面的任务。结果一经仔细检查,即发现了非常多的问题……我记得一直到1963年我们才接受一个炮兵部队的任务,才真正开始使用。而这距离所谓建成已经有四五年了。

熊:前段时间,有人跟我讲,张劲夫曾在“双周座谈会”上就土超声波的效能征求过科学家的意见,于敏、钱学森都发了言。

李:我没有参加这个会议。1960年5月,我曾去国家科委听过“超声波运动”的报告,回来后我就传达,传达完了之后,俞鸿儒先生就问我:“你觉得这可能吗?”我说:“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实际我心里面也打鼓,也觉得不可能,因为它违反能量守恒定理——超声波那么小的能量注进去,怎么能使钢水的温度一下提高那么多呢?当时我以为“超声波运动”一阵风吹过来就算了,结果还闹了那么久。

熊:钱学森很热衷于土超声波。这个运动在力学所的持续时间是不是比科学院其他机构要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