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延年、桂世茂: 政治风浪中的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第4/10页)
从1953年到1957年“反右”前,可以说是分院最安定的一段时间。政治运动少,环境也安定,领导强调研究所要以科研为中心,考察指标主要是出成果、出人才,这个指导思想是明确的。
分院副研究员以上没划一个右派
巴:然后是1957年到1960年,这是个大起大落大折腾的阶段。反右派、“大跃进”、“双革”(技术革新、技术革命)、“拔白旗”、“插红旗”,这几年群众运动频繁,完全冲破了原有的正常的科研秩序。不仅仅科学院是如此,当时,从中央到地方,运动气氛都十分热烈,全国没有一个地方是例外的。
王仲良同志从科学院的实际情况出发,竭力避免使科学院受到运动的比较大的冲击。但在那个背景之下,他力不从心,很难完全做到。他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说,在反右斗争当中,保护科学家,尽量缩小右派的范围。他一再向市委汇报,说自然科学家没有政治野心;他们可能说了一些错话,但他们不是反党的,不是反对社会主义的。这样,在整个反右运动中,上海分院副研究员以上的科学家没有一个被划成右派。当时,有一些科学家是很危险的,比如说有位老专家在高校中演讲……
熊:您是说黄鸣龙先生?
巴:对。他先后在解放军医学科学院、南京药学院演讲,说要“教授治校”、“专家治院”,反对“以长为贵”。那个时候不是开宣传工作会议嘛,中央开,地方也开,开会鼓动大家鸣放,鼓动大家向党提意见。就在上海市宣传工作会议上,黄鸣龙先生把这套观点又讲了出来。当时就有人说他是反对党的领导,跟党争夺领导权啊!稍后,解放军医学科学院又把相关材料转过来,主张划他的右派,还专门派人到中科院来……还有邹承鲁先生。他不赞成大学生统一分配制度,说大学生统一分配是“包办婚姻”、“乱点鸳鸯谱”,认为在招研究生时应当先生选学生,学生选先生,自由恋爱,自由结合。
这也是在市委宣传工作会议上的发言啊。邹承鲁先生很善于演讲,说话很生动,有理有据,提问题很尖锐的。也有好多人主张划他为右派。而王仲良认为他们顶多只是说了一些过头的话,坚决不同意划。
这方面的争论一直延续到1958年上海市委开扩大会议,也即开整风补课会议时。那时候按各个系统编组,我们分院是其中一个小组。在小组会上,大家还在争论科学家中有没有右派、划不划右派的问题。王仲良、胡永畅
意见一致,主张不划,而分院另一些领导干部则主张划。
熊:当时王仲良他们是少数派?
巴:是的。王仲良企图说服其他人,但有些人坚持己见,于是一直争论,最后他到上海市第一书记柯庆施面前去汇报。这位柯老左得出奇,就在这种情况下,王仲良依然敢冒风险,竭力陈述理由。他摆出自己的观点,认为科学家中没有右派。柯庆施说:“你说来说去,争来争去,就是这些人不应该是右派。是不是这样?”王仲良说:“是的,我认为他们不是右派。”柯庆施说:“那么你就是右倾!你应该认识到这些人本质上就是右派,但从策略上考虑,我们可以不给他们戴右派帽子,不给他们划右派。”就这样,最后,分院副研究员以上没划一个右派。这不论是在上海,还是在全国,都是独一无二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在“反右”开始时,张劲夫同志给中央打过一个报告,要求对自然科学家采取保护政策,毛主席基本同意了他的要求。这个报告,柯庆施知道,而我们,包括王仲良同志在内,大家都不知道。
熊:所以有很多科学家很怀念王仲良啊,我就已经遇到过不少。他们也很怀念张劲夫和杜润生。为什么还有整风补课?
巴:先是竭力鼓动大家帮助党整风;然后不整风了,反右;然后又整风,实际上是继续抓右派,继续反右。
熊:整风和反右派运动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巴:第一步是召开各种会议,组织学习,鼓动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先是市委召开宣传工作会议,然后各单位开会,各民主党派也开会——当时也要求各民主党派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科学院也有“民盟”、“九三”等民主党派的组织,于是这个系统也要求科学家帮助党整风。我们自己嘛,也一再动员、一再表态,要大家帮助党整风。于是大家就提意见。此时党内有布置,所有“反党言论”都要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