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成鲁: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第14/15页)

邹:早期,经费问题人们也讲得比较多。这方面何祚庥是专家。在国民经济的统计数字还不公开的时候,他就去查过,发现我们国家的研发经费只占GDP的0.7%,而国外发达国家占到了2.5%左右,高的达到了3%,发展中国家一般也达到了1%—1.5%。后来就立了科技法,要求在2000—2001年间,我国的研发经费达到GDP的1.5%。但这个法律颁布后,研发经费所占国民经济的比率反而下降了,从0.7%降到0.6%,然后是0.5%。到2000—2001年间,这个指标大概是达到了。但钱宽裕了,怎么用又是另外一个问题。工作的人拿不到钱,拿到钱的是炒作的人,这种格局不改变,我国的科学永远上不去。

熊:除了评价、奖励机制、经费,还有……

邹:还有人才问题。张劲夫当过国务院人才引进办公室主任,他曾让我发过一次言。我说,人才引进办公室应该改为保住人才办公室。引进入才又能引进多少?那时候引进入才动不动就请外国人啦,留学生回国的很少,可一年又能请几个外国人过来?还设了外国专家局,当时,友谊宾馆就属外国专家局管。我说,实际上,给外国人才高待遇、高工作条件,就让国内的人心理不安,鼓励他们赶紧出国。现在仍然如此,你把洋博士和土博士不同样看待,优待洋博士,就使得我们国家的优秀毕业生都不愿意在国内读博士,都愿意出国念洋博士。其实,用人,看的不应该是头衔,而应该是本事。

熊:本事又如何去看?

邹:当然是看业绩啦,业绩是客观的,是本事的表现。就是看业绩,当前,国内、国外也是不公平竞争。因为国外条件好,设备好,有实验室的优势,做出好工作来是比较容易的。而在我们国内,做出好工作要难一点。

熊:有马太效应。国外人才获得的经费多、设备好,所以容易出成果,出成果之后又容易进一步获得这些资源。

邹:经费和设备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实验室的好传统。为什么世界上的诺贝尔奖集中在少数一些好的实验室?因为它们有好的学术风气、学术传统。

熊:如何衡量某个实验室是否有好的传统?

邹:看它是不是努力工作,是不是有自己的特色、特长,是不是能够经常维持一定水平的工作。一定水平的工作不断出现,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会逐渐有突破。突破、创新不是凭空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建立在积累的基础之上。一些好的实验室之所以经常有突破,主要是因为它有积累。

熊:我国近几十年的教育问题确实太多了。西南联大条件那么差,还能培养出一批世界一流的学者,而后来我们有那么多院校,出去了那么多的海外留学人员,却很少出现杨振宁、李政道式的在学术上有重要建树的人。

邹:我在西南联合大学65周年纪念会上有许多发言。我说:西南联合大学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之下坚持教学,坚持科研,这件事被谈得很多。可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一直没被谈过,那就是西南联大的民主风气。它和重庆不一样,在政治上不是压抑,而是有一定的自由度。它不但在学术上有自由度,在其他方面也有一定的自由度。西南联大具有民主传统,这一点不应被忽略掉。

熊:现在提北大精神时也不大提“自由”二字。

邹:独立思考、自由应该是北大的精神。

熊:在西南联大的诸位前辈中,您最佩服的是谁,最不佩服的是谁?

邹:在老师里面,佩服的是陈寅恪,不佩服的是冯友兰。你不知道,在西南联大时,我们这些学生对于冯友兰是很有看法的。他是当时少数几个部聘教授之一,曾得到过蒋介石的接见。新中国成立后他又得到了毛泽东的接待。真相信某个东西倒也没关系,但不要说违心的话。陈寅恪坚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深为我所佩服。

本文部分内容曾发表于《科学文化评论》2004年第1期,第107—122页。

  1. 1944年10月,国民党发动“十万青年十万军”运动。​​​​​​​​

  2. 1901年,清政府和11国代表签订《辛丑条约》,同意向这些国家赔款4.5亿两白银,分39年还清,本息共计9.8亿两白银。这笔赔款被俗称为“庚款”。几年后,美国政府表示得款高于损失,愿退还多余的赔款。经协商,这些钱主要作中国政府派遣留学生赴美学习之用。在美国的带领下,英、法等国在20世纪20—30年代也通过法案,退还他们多得的庚子赔款,这些退还的钱也多被用于中国政府的文化、教育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