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哲敏: 加州理工学院的中国留学生(第8/11页)
熊:您本人受到冲击了没有?
郑:我一点事情也没有。我当时对运动很陌生,搞不清楚,不说话。接着就是反右派运动、“拔白旗插红旗”。我捅了娄子,动员朱兆祥去看望被打为右派的钱伟长。结果,蒋南翔告状,朱兆祥遭殃。因为这件事情,朱被打成“反党分子”。尽管当时科学院党组织很信任朱兆祥,可蒋南翔一定要追究,周恩来对科学院也有批评,科学院党组实在扛不住,只好同意批判朱兆祥。在很多年后,朱兆祥终于获得平反,张劲夫
对他深深鞠躬——他知道,这是科学院党组的责任。
熊:反右派运动时,你们已经搬离清华大学了吧?
郑:是的。我在清华待了一年多,除在力学研究室工作外,还在清华带了一门二年级的课程。然后,数学所搬到中关村来了,力学研究室于1956年扩建为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由钱学森任所长,钱伟长任副所长。
熊:钱学森和钱伟长都做过您的导师,您如何看待反右派运动中钱学森对钱伟长的批判?《人民日报》曾对此有过报道的。
郑:我只记得,当时蒋南翔从力学所请了好多人到清华大学礼堂去参加钱伟长的批判大会,钱学森被请去坐在主席台上。当时认为,对于右派分子,不仅要在政治上批倒,还要在业务上批臭,因此组织了一批搞力学的批他。钱伟长在业务上没问题,批起来很难。尽管如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清华搞力学的人都不理钱伟长。
熊:您还没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呢?
郑:钱伟长有点傲气,钱学森也很骄傲。
熊:您是如何成为钱学森的学生的?在美国时您和钱学森的交往密切吗?
郑:在我印象中,钱学森是在1949年暑期从MIT回到CIT的。那时我已经取得了硕士学位,正在考虑在博士阶段做什么题目、选哪位教授做导师。到校之后不久,钱学森开了一门喷气推进方面的课。我选了他的课程。他让我考虑航空材料在高温时的结构问题,做一个热应力方面的研究。我对此感兴趣,就请他做我的博士论文指导老师,他同意了。
熊:您的硕士毕业论文做的是什么题目?导师是谁?
郑:我是在CIT的机械系获得的硕士学位。根本不需要做论文,通过考试就可以了。
熊:建立师生关系后,您和钱学森往来亲密吗?
郑:大概算不上太亲密。他和我一直都是师生关系,并未发展为朋友关系。除了隔两周左右去他的办公室报告一下研究进展,偶尔做做babysitter(看孩子的人)帮他照顾照顾孩子、并到他家去吃过几顿饭外,我和钱学森并没有多少亲密的私人往来。
熊:钱学森好像有点心高气傲,其内心似乎很少对他人敞开。
郑:他的自尊心很强。他不但不认为中国人低人一等,在洋人面前,他还常常要表现得高人一等。除了冯·卡门,大概他看得上的人没有几个。在谈话和讨论时,他常给人以盛气凌人之感,这种风格使他不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朋友都少。我记得在我做一个报告之前,钱学森曾对我说:“如果台下的问题问得不好,你要把他顶回去。”他自已经常这么干,以至于别人不大敢问他问题。1949年我去上他的课,一学期下来,就我一个人在不熟悉他的风格时提过一次问题,别的人都不敢提问。而只要他在场,别的报告人往往会比较紧张,因为他的问题和点评常常锐利过人,有时甚至显得有点尖酸刻薄。
熊:冯·卡门的风格与钱学森的是不是有显著差别?您能比较一下他们俩吗?
郑:他们俩配合非常默契,感情十分融洽,早已从师生关系进化为了父子关系。冯·卡门有更敏锐的直觉,常能看出问题和猜到答案,而钱学森则能迅捷清晰地把握冯·卡门的思想,将其变成缜密的论文。冯·卡门很喜欢东方的人和物,钱学森曾带我去过冯·卡门家,我发现他家挂有很多中国的绸锻。冯·卡门有贵族风范,亲和力强,人脉关系广阔,这些优点是钱学森所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