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七(第2/3页)
第三个限制君权的办法,吕不韦强调君臣分工。君要“处虚”,“执其要”,把权力下放给大臣,而不能太过分地干预下属。臣子是要“忠”,但忠是忠于自己的职事,而不是忠于某个人。显然,这样的君臣观,是从“公天下”和“利于群”的原则出发的,是积极的,有利于国家的,不能简单理解成吕不韦想夺权。
总之,吕不韦的思想,带有现代民主政府的特色,他一反商周以来的“家天下”观念,大胆提出限制君权,反对独裁,反对法家君权至上的理论体系,这都体现在《吕氏春秋》这本书里。《吕氏春秋》就是他的政治宣言。书中讲了无数小故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事书,其实每个故事背后蕴含的都是吕不韦一套精密的治国理念。
吕不韦命令门客们把这本二十万字的大书写成之后,挂在咸阳门上给民众们看,宣称“有能增损一字者与千金”。言下之意,如果民众也挑剔不出什么反对意见,那么《吕氏春秋》就可以主导起秦国的意识形态,从而迫使秦王政也接受“吕不韦思想”——即书中所反复表达的观点:限制君权,君主处虚,与大臣分权共掌国家,所谓“公天下”、“反独裁”——我们把引号中这两句统称为“吕不韦思想”。它和孔子以“仁”和“礼”来维护君权,法家以“法”和“术”来强化君权专制,都是有着革命性的不同的。所以非法非儒,杂糅百家,故而号称杂家,其实最接近民主。
《吕氏春秋》这本杂家著作抛出的时间,正是秦王政准备加冠的前一年。吕不韦对这本书倾注了巨大期望,书中的理论关系到吕不韦的政治命运乃至中国未来两千年的政体走向。吕不韦希望秦王政受此书影响,在亲政以后能够按此书所阐明的“吕不韦公天下、反独裁思想”施政(当然,再次申明,这里的公天下是和贤人——如吕不韦这样的人公天下)。
然而,独断刚愎的秦王政不肯接受“吕不韦思想”,他不喜欢限制君权和分权,更喜欢君权专制,他爱看法家韩非子的书,对君主专制痴迷得超过历代秦王。韩非子的《孤愤》上说的很清楚,君主应该牢牢掌握一国之柄,君主与贵重之臣之间不可两存,君主要用“法术势”控制好大臣。韩非子全文反对大臣分权太多,否则就会“国地削而私家富”,“主失势而臣得国”。
韩非子的书很好地教育了秦王政,秦王政叹息道:“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如果我能拿到韩非子的签名,一起欧洲五日游,死也不恨了。于是他对韩非子思想身体力行,力求强化君权,表现为独揽朝纲,细大决策皆出于他,生怕大权旁落,被旁人不无愤懑地形容为“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吕不韦要想限制君权,提出公天下乃至分封制(从地域上限制君权)、君臣分权等口号,简直是与虎谋皮。最后,作为韩非子的fans,秦王政用一杯毒酒教育了异己学说持有者——吕不韦。吕不韦的死,就死在他限制君权的思想,与秦王政的专制情结冰炭不容。
吕不韦的抱着自己的吕不韦思想,就这么死了。他以“限制君权”为核心的吕不韦思想,“公天下”的一种口号,一并在后来的两千年中死掉了。直到近代,民主理念的复苏,使我们再次看到了吕不韦思想的影子。
吕不韦在死前,端着毒酒,抬眼望去,大约想到了自己的老情人——邯郸姬。心慌意乱的他,恋恋回味着咸阳宫里那一段不长不短的人生金梦。他知道,与秦王政的老妈邯郸姬,那一段中年人的婚外恋史,并不是他吕不韦致死的主要原因。爱你在心口难开什么的,在男女作风一贯开放的先秦,那是小事。吕不韦的死,就死在《吕氏春秋》与《韩非子》两书在争夺秦王政的灵魂较量时,吕不韦输掉了。他的老情人的儿子——秦王政,彻底否定了他的吕不韦思想。他一生唯一的收获,不是万户侯,也不是《吕氏春秋》,而只剩与老情人的那一段暧昧恋情的回忆了。荒烟蔓草的年头,连分手都很沉默。他怎能满意于这一场朝风朝雨的烟。然而他却也只能远隔千山,注目回望,让离情归于平淡,恋情归于怀想,一口饮掉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