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新样式的更替(第5/6页)

有人甚至进一步考索,“琵琶”二字上包含着四个“王”字,因此可以构成影射“王四”的证据(田艺衡:《留青日札》)。这种考索、猜测,背离了艺术研究的本旨。焦循《剧说》曾有驳斥。)而皇帝朱元璋看到的,竟是比“四书五经”还要高的教化价值,明代黄溥言的《闲中今古录》记载了这位皇帝对这部剧作的推许:

元末永嘉高明字则诚,登至正元年进士,历任庆元路推官,文行之名重于时。见方国珍来据庆元,避世于鄞之栎社,以词曲自娱。因刘后村有“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之句,因编《琵琶记》用雪伯喈之耻。洪武中征辟,辞以心疾不就。使复命,上曰:“朕闻其名,欲用之,原来无福。”既卒,有以其记进,上览毕曰:“《五经》《四书》如五谷,家家不可缺,高明《琵琶记》如珍羞百味,富贵家岂可缺耶!”其见推许如此。

《琵琶记》也曾遭到过一些高水准的评论家如李卓吾(1527—1602)、徐渭、李渔(1611—1680)的批评。例如,李卓吾针对蔡辞官不成而弃父母于乡间的行径,批道:“难道不能走一使迎之?”徐渭对《琵琶记》的评价不低,但也曾针对牛丞相不让蔡回家省亲的情节批道:“难道差一人省亲,老牛也来禁着你?”李渔更是顺着这条思路批评道:“子中状元三载而家人不知,身赘相府享尽荣华,不能自遣一仆,而附家报于路人”等情节,“背谬甚多”。

既然统治者把《琵琶记》看成是礼教经典,那么,评论家们指出的种种破绽,其实也就是礼教本身的破绽。

孝顺父母本来是一种人间美德,但作为封建礼教中的“孝道”,却带有很大的表演性质,因此也夹杂着虚假。在《琵琶记》中,蔡伯喈远离父母去赶考,使家庭因失去了唯一的男青年而经不起风吹浪打,理由是,在家赡养父母只是“小孝”,扬声立名才是“大孝”。因此他把“小孝”的重担全部留给了妻子,几乎没有对父母有过任何具体的帮助。在京城考上状元后再度结婚,是因为是皇帝的旨意,他要做到“忠孝两全”……

对于这个形象,即使在当时的观众中也很少有人会真正喜欢和尊重,这可能是出乎高明意料之外的。但是剧作家在这个形象中也取得了一个不小的精神成果,那就是否定了《赵贞女》等剧作把科举制度造成的无数家庭破碎,全都怪罪于“负心汉”的思路。高明从自己的经历和观察中早就领悟到,许多被民间社会指责的“负心汉”其实不必承担那么大的责任,他们的很多行为是无可奈何的,责任在于一个大背景。

与蔡伯喈的形象相反,赵五娘的形象塑造却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赵五娘为了老人,竭尽所能,卖钗、剪发、侍病、咽糠、扒土、行乞,却很少表露自己在行孝。她的行动,又没有《二十四孝图》里的孝子、孝妇那样夸张和做作,而是处处本其自然,不得不为。结果,正是她,几乎感动了所有的观众。赵五娘这个名字,也就成了中国民间伦理道德的一个范型。

《琵琶记》的艺术技巧也十分令人注目。它采取了双线并进、交错映照、叠设困境、加深误会的手法,使全剧显得既浓烈又流畅。蔡伯喈的“仕途”和赵五娘的“穷途”,构成了一种自由串联时空的流线型对比关系,接近于现代电影的“蒙太奇语言”,也伸拓了中国戏曲在艺术结构上的一个类型。

在人物刻画上,《琵琶记》运用了因景因物直抒胸臆的手法,带有中国古典诗文中的比兴色彩。较为典型的例子,是赵五娘因吃糠而发的悲叹,因剪发而吐的怨诉,因画公婆遗像而起的感慨。

“糠吟”:

苦!真实这糠怎的吃得。

呕得我肝肠痛,珠泪垂,喉咙尚兀自牢嗄住。糠!遭砻被舂杵,筛你簸扬你,吃尽控持。悄似奴家身狼狈,千辛万苦皆经历。苦人吃着苦味,两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去。

糠和米,本是两倚依,谁人簸扬你作两处飞?一贱与一贵,好似奴家共夫婿,终无见期。丈夫,你便是米么,米在他方没寻处。奴便是糠么,怎的把糠救得人饥馁?好似儿夫出去,怎的教奴,供给得公婆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