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飞龙在天(第3/5页)

刘秀自起兵以来,南征北战,也攒下了不少嫡系部属。然而,正是这些所谓的嫡系,听说刘秀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兵没兵,却还要去河北赴汤蹈火,二次创业,纷纷打起了退堂鼓,百般借口推辞,不肯同行。放眼望去,不离不弃追随刘秀前往河北的嫡系,只有眼前的冯异、铫期、王霸、祭遵、臧宫、坚镡等二十余人而已,区区两叶小舟载起来,都显得绰绰有余。

除了冯异等人之外,刘秀的资本便只剩下朝廷的授权——行大司马事,持节。授权听上去很牛气,然而全是虚的。手下一兵一卒也没有,大司马之事又从何行起?至于“节”,更只是一根竹棍而已,柄长八尺,头上束三重牦牛尾旄。知道的人,晓得这是代表皇帝亲临的权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丐帮的打狗棒呢。

而此行的目的地河北,也远非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而是充斥着流民、豪杰、野心家,割据武装,危机四伏,荆棘丛生。从洛阳到河北,刘秀可谓是才脱狼窟,又入虎穴。

尽管如此,刘秀的快乐依然不可阻挡。前路虽然艰难,但他再也不用忍辱偷生,仰人鼻息,他已经尝够了他人即地狱的滋味,无论他此行是成是败,是生是死,至少这一次,命运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船刚入水之时,刘秀心急如焚,恨不能身生双翅,直接飞到河对岸去。待船行至黄河中心,刘秀这才渐渐平静下来,他的脱逃终于已成定局,就算朱鲔突然反悔,现在也没有办法将他追回。

刘秀悠闲地看着老迈的艄公有节奏地划着船桨,每划下一桨,他便远离洛阳一丈。一群大雁掠空而过,刘秀目送雁群飞远,嘴角按捺不住地微笑起来。大雁南飞,我将北行,各得其所,各安天命。

直至此时,刘秀方才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风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黄河,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宽阔,水光连绵,几乎一直铺至天边,薄雾渐起,两岸影影绰绰。随行诸将大多和刘秀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黄河,大呼小叫,赞不绝口。

刘秀环视诸将,大笑道:“遥想当年,武王伐纣,正是自此渡河北上,牧野一战而灭商。如今,我们正走在当年武王的老路上。”

诸将见刘秀以周武王自比,无不心中暗喜。

小舟平安抵达对岸,刘秀重赏艄公。艄公大喜道:“待将军南归之日,老朽当再载将军过河。”刘秀大笑道:“我若南归,必领千军万马,老人家的小舟,只怕是载不下了。”

艄公千恩万谢,驾小舟回返。冯异等人身在异乡为异客,皆有手足无措之感,纷纷望着刘秀。刘秀虽然只有二十九岁,却已是他们无可争议的领袖,他们像信徒信仰教主一样信仰他,像孩子依赖大人一样依赖他。

刘秀狠狠跺着脚下坚实的大地,向众人大叫道:“脚下便是河北。颍川从我者多逝,而诸君独留。疾风知劲草。努力!”众人士气大振,齐声呐喊:“努力!”

刘秀眼望对岸的洛阳,久不出声,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忽然,刘秀抬起头来,仰天号叫。他将他此前所有的委屈、愤怒、悲伤,悉数发泄在了这号叫之中。洛阳的刘玄、朱鲔等人,自然已经听不见他的号叫,就算他们能够听见,刘秀也根本不在乎。

众人闲极无聊,跟着刘秀一道,向对岸放肆地号叫着。他们如同一群逃出牢笼的野兽,边号边笑。他们的声音,在这一天响彻古老的黄河。

No.3 围炉夜话

作为河北地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刘秀在河阳城外传舍度过了他来河北之后的初夜。部下们经过一日奔波,此刻皆已鼾声如雷,刘秀却了无睡意,独自在廊外围炉烤火。其时月明星稀,白霜铺地,仰观苍穹无尽,静听四野空寂。刘秀坐于异乡深沉的夜,未来不可预期,而乡愁悄然来袭。

去年此时,他和长兄刘共同起兵,誓要推翻王莽,光复汉室。一年之后,既定目标完成,但是经历了怎样的过程!他先后失去了母亲、二哥、二姐,而本应成为皇帝的长兄刘,更是在一场权力内讧中牺牲。尽管他个人在这一年收获颇丰,先是指挥了震惊天下的昆阳大战,后来又迎娶了自己的梦中情人,然而这些成就却远不足以洗刷他内心深处的悲伤和耻辱。如今,他更流落河北——一个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等待他的,将是陌生的人们、叵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