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皇三年(第8/15页)

朱佑道:然而,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八年……刘秀还是苦笑。时间虽能泯灭爱情,却无法泯灭仇恨,在感情的通货之中,仇恨远比爱情坚挺。朱祐见刘秀只是一味叹气,便劝刘秀道:李家在宛城手眼通天,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既来之,则见之,等见完再作理会。

刘秀摇头道:还是不见为妙。

朱祐会意,出门答李轶道:刘文叔已返新野,李兄请回。

李轶大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刘文叔必在府上。还请朱兄入内告知,某欲相见款诚,别无他意,申屠臣之事,已是过眼云烟,不足为念。

朱祐回见刘秀,转达李轶之言。刘秀见话已挑明,不得已而见之。李轶入内,递上拜帖请柬,盛邀刘秀到李府做客,称有要事相商。刘秀顾左右而言他,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李轶知道刘秀心中仍有顾虑,拔剑削发,起誓道:“文叔入李家,倘不能全身而出,李某当割此头以谢罪。”

刘秀再无任何借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只得许诺。

No.7:单刀赴会

次日正午,刘秀谢绝朱祐陪同,只身奔赴李府。此行有如入龙潭、探虎穴,刘秀心中不免没底,暗藏短刀于袖中,虽明知难派大用,但万一真动起手来,终究聊胜于无。为防路上被官府认出,刘秀又作了一番乔装,扮成寒酸土俗的小贩模样。

刘秀到得李府,仆从恭敬迎进,将刘秀带入凉亭等候,顾自通报而去。

凉亭依荷塘而建,时值盛夏,荷花遍开,其香幽幽,随风流转,时而似避人而去,时而又似袭人而来。水中藻荇交横,数尾金色鲤鱼,穿梭游弋,仿佛自知必将化龙,此刻却不必急于飞向天空。刘秀凭栏而观,此心飘然,恍然久之。

刘秀等了一阵,仆从未返,却有一年轻妇人经过。刘秀见是李家内眷,非礼勿视,于是垂目避观。妇人见了刘秀,一脸不屑,鼻孔朝天哼哼,哼完又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东西。

刘秀大感诧异,问妇人道:夫人可是在和我说话?

噗,妇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痰,道:不是你是谁?蹭吃蹭喝的废物!

刘秀皱了皱眉,骂他他并不介意,但是这么标致的娘子,怎好随地吐痰?然而那妇人不管,就是当着他的面吐了,噗,又是一口。

自古美人,其眼口手足,坐卧行走,都早已被前贤夸奖殆尽,害得后人无处下手,只能剑走偏锋,夸人所不敢夸,夸人所不曾夸。美人吐口水,常人以为不雅,李白却作《妾薄命》云: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李煜则作《一斛珠》道: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总之,凡是美人,则无所不美,包括吐口水在内。说起来,这妇人也算薄有几分姿色,却因了眉宇间的势利刻薄,反而越发让人反感,再加上这么一吐痰,更加让刘秀心生厌恶。

刘秀并无意回唾对方,通过这种无聊的体液交换,以获取身心上的愉悦和快感。相反,刘秀很替对方着想,小娘子这么大火气,莫非最近房事不谐?转念再一想,却又豁然,这妇人一定是将他当做前来投靠李家的门客,所以才有此一骂。也难怪,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今天这身朴素打扮,的确容易让人看轻。刘秀于是解释道:“夫人误会了,我是来……”

妇人打断刘秀,道:“咦,现在倒知道羞耻了?蹭吃蹭喝的时候怎么不知羞耻?像我们李家这样的豪门贵族,在全南阳也没几家能比,就你这样的白食无赖,下贱骨头,你也配来?这里是你这种下等人来的地方吗?”

妇人骂完,意犹未尽,呸,又是一口痰。刘秀心如刀割,索性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妇人乃是李轶之妻,历来泼辣,最近又刚给李家生下个儿子,恃宠而骄,越发狂妄透顶。妇人见刘秀不抵抗,更加来劲,张口豪门,闭嘴贵族,在刘秀耳边喋喋不休。

刘秀多曾见过这类女人,攀上稍微大点的人家,便以为麻雀成了凤凰,动不动便以豪门贵族自居,究其内里,其实仍是俗不可耐的小市民而已。她们判断人的标准,只在于对方对她是否有用,能不能帮她的忙。如果你对她们无用,她们便会或当面或背后往死里奚落嘲笑你。一旦你远比她们强,她们则一边诅咒你,一边又会毫无羞耻地攀附利用你。一般来说,她们在人前总是趾高气扬,觉得自己混得不赖,挺美气的,但又老是不肯满足,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世间最好的,而所有的人都亏欠她的。此类人的优劣姑且不论,而且她们也往往能顺利地过完自己的一生,但刘秀每次遇见,总是不免为之齿冷。